道門，赫然發(fā)現(xiàn)康泊正對著自己坐在那里。

于近乎一片漆黑的背幕中乍然看見這樣一張臉，無疑會被驚艷和恐懼這兩種情緒同時鎖住。

容貌遠(yuǎn)比名媛美麗，陰柔且蒼白，但只憑眼神就足以判斷這是個冷酷高傲的男人，而非女人。

這個男人就在距離自己三米遠(yuǎn)的地方，坐姿端正且優(yōu)雅，十指相扣交疊拄著一根泛著銀光的手杖，乍看之下如同手捧的花束拖下長長枝條。韓驍注意到康泊的手指上戴著大紅寶石的戒指。

本想向?qū)Ψ阶呓缇⒚翡J地意識到這空曠屋子里似還有別人。于是他停留在了對方身前相對安全的一個位置上，問，“你想談什么？”

“我想向你請和?！?/br>
“請和？”韓驍仍然滿面狐疑，“你想怎么做？”

“放棄追捕褚畫，讓他隨我離開?！?/br>
“他是通緝犯，只要案子一日沒有定論，你讓身為代理警察局長的我怎么下令放棄？”

“這座骯臟的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不明不白、不為人知地悄悄腐爛……如果有這么一具男尸，他能讓你對外宣布逃犯已經(jīng)命喪在逃途中，我想你就有理由下令終止追捕。”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找個替死鬼！”韓驍冷笑一聲，“可我憑什么要答應(yīng)你的要求？”

“范唐生已經(jīng)死了，是誰殺死的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將成為下一任的警察局長。我不在乎真兇是否伏法，不在乎誰將握有這座城市的正義之劍，我只在乎他能不能安好無損地屬于我。只要你答應(yīng)我的要求，再沒有人會用這些照片、這些把柄向你要挾，我們從此將和你永無交集。”

“你這是威脅我？”

“不，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建議，我會和褚畫離開這座城市，甚至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國家，”康泊微微一笑，繼續(xù)不急不慢地說著話，“這是一個對我們彼此都很好的提議，當(dāng)然也希望你能認(rèn)真考慮一下?！?/br>
這個提議很值得考慮，就是韓驍本人也無可否認(rèn)，但是他不想答應(yīng)。

他決不能準(zhǔn)許別的男人和自己的情人逍遙法外。

“我現(xiàn)在就可以給你答案，”怒血即將沖破顱腦，韓驍將上身前傾，冷冷擲出一笑，“去死吧，你這條變態(tài)、畸形的瘸狗！”

男人換作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咄咄逼人地叫喊起來，“沒有人能從我手上奪走我的東西！我不會放過褚畫！這幾張愚蠢的照片最多使我蒙羞，但他卻會被判終身監(jiān)禁！想象著他的監(jiān)獄生活，一擁而上的犯人會把他的腸子都cao出來！可你束手無策！即使總統(tǒng)的女兒也無法扭轉(zhuǎn)這個結(jié)局！”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似乎對對方的回答早有所料，康泊反倒笑了。那種全無所謂的笑容讓他的請求看來也那么不具誠意。

“即使你這條瘸狗跪在地上舔我的鞋底，也休想讓我改變主意！”

“好了，忘了它吧?！蹦腥巳〕鲆恢а┣眩糜诒窍滦崃诵?，“談?wù)勀惆??！?/br>
“我？”憤怒退潮過后，警界精英不再掐著嗓子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問，“談我什么？”

“在總統(tǒng)先生的募捐晚宴上我見到了國防部長李，你曾經(jīng)的準(zhǔn)岳父。這200萬美元花費得十分值得，他和我提及了你以及你小時候的一些趣事……”

依然沉醉于雪茄的芳醇香氣之中，康泊抬著下頜，也不看向韓驍。

提及了幾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韓驍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在康泊眼里，那極其細(xì)微的表情變化被無限放大，獵物已趨向崩潰。

“每個人都有陰影。”那個毫無音調(diào)起伏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的陰影是什么？”

“我是高高在上的成功者，我他媽怎么會有陰影！”

“如果你不愿吐露，我只能自己猜測了……”康泊將雪茄夾在指間，然后又掏出火柴將其點燃——

一簇火苗“呲”地跳了起來，將那大紅寶石戒指映照得格外詭艷，仿佛浸了血。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那叢翩翩搖曳的火光輕而易舉地就奪取了男人的視線。

“福利院里，那些更高大強壯的男孩常常把手伸進你的褲襠，你竭力反抗，每次卻只能換來毒打。這種感覺很糟，幾乎將你迫得發(fā)瘋，你尖叫、哭泣、跪地求饒……但那些人還是燒著了你的頭發(fā)。即使破損的額頭得到了修復(fù)，即使光禿的頭皮重又生出新發(fā)，那日的火仍成為使你夜夜驚叫的夢魘，成為你成年之后也揮之不去的陰影——”

韓驍看見始終視線旁落的男人終于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抬起了臉，將熄未熄的火光舉在他的兩眉之間。目光劃過，一層霧氣似的笑容透出那雙淡色瞳仁，漸漸蔓延于整張臉龐。

“你他媽別說了！你什么也不知道！這都不是真的！”越奮力叫喊越泄露了那似瀕死之人的慌張，在康泊似笑非笑的注視下，韓驍感到頭暈?zāi)垦?，感到動彈不得，感到身體內(nèi)所有的器官一并梗阻停轉(zhuǎn)。

醫(yī)學(xué)家及心理學(xué)家們一直對催眠的效用究竟能達到什么境界而爭論不休，總警監(jiān)先生本人也一直認(rèn)為催眠是嘩眾取寵者的無稽之談，這般奪取他人的意識根本是危言聳聽。

但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就快被這叢光線控制住了。

換言之，他被催眠了。

“這叢陰影激起了你生存的斗志，無時無刻不在逼迫你變得更為優(yōu)秀。你想做人上人，這很好，人人都想這樣，可過分強調(diào)自我的偏執(zhí)也日漸讓你淪為瘋狂……你以為只要足夠強大就能讓你擺脫陰影，但事實上它來自于你內(nèi)心最真實的恐懼和厭惡，永遠(yuǎn)無法消除……你能不能告訴我……”熄掉即將燃燒到自己指尖的火柴，朝來訪者的方向傾身向前。紅唇妖嬈輕動，康泊微微一笑，“粉紅色的裙子會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很美？強烈的父權(quán)信仰讓你在接受一個父親般男人的愛撫時，有沒有格外的快感——”

“我他媽讓你閉嘴！你這條該死的瘸狗！”韓驍突然拔出手槍，對著視線前方的康泊扣動扳機，數(shù)秒之內(nèi)便將槍膛內(nèi)的子彈擊發(fā)得一顆不剩。

子彈打出的剎那，韓驍恍然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面斜置的鏡子。真正的康泊正坐在自己看不見的某個暗處，通過角度精妙的鏡像折射才正對于自己眼前。

鏡子嘩然破碎，鏡中的康泊不見了，那個古怪魅惑的聲音卻未停止。

“即使已經(jīng)成年，人類的大腦對于幼時的經(jīng)驗仍會作出反應(yīng)，神經(jīng)可塑性的影響會伴隨我們終生……”

鏡子碎片濺落于地面，韓驍突然從那些碎片里看見了無數(shù)個自己，每一個都金發(fā)紅唇，笑容嫵媚……他向著鏡子折射的角度猛然轉(zhuǎn)身，朝看不見的暗處瘋狂扣動扳機。

沒有子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