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對他做了什么，但我聽說這間密室原就是你改成這樣的，”周蘭木瞇著眼睛，露出些不常見的淡漠之色來，“自己做的孽，落在自己身上，不應(yīng)該么？”

“哈哈哈哈……”戚瑯低頭笑著，他似乎已經(jīng)瘋了，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卻帶著興奮而詭異的笑容，“這地方……他告訴你了？我真該請個畫師，把他當(dāng)初的樣子畫下來，哈哈哈……也讓你們看看，大印至高無上的陛下，是怎么為了活命，百般討好我的……況且……這密室，本是我為他哥哥準(zhǔn)備的……”

“夠了！”周蘭木不忍再聽，出聲打斷了他，“你做下這些事，能活到現(xiàn)在，真是老天眷顧……”

“眷顧？”戚瑯狠狠地盯著他，笑容不減，“我何需他眷顧！我一生所得，皆是我自己求來的！老天何曾有半分眷顧過我？”

他頓了一頓，喘著粗氣道：“我早年……家世煊赫，春風(fēng)得意，總以為自己能有一個極好的人生，為此我拼命讀書、練武，結(jié)果呢……就因為我，因為我的出挑，因為對我的猜忌，我活活害得父親丟了性命……”

周蘭木低垂著眼睛，沒有接話。

“皇上禁我的足，不許我出征，不許我入仕，逼我去做一個廢人，憑什么，誰能告訴我憑什么？”戚瑯奮力地掙扎著，卻總是徒勞，“我本該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我本對風(fēng)氏王朝一片赤誠，可我得到了什么？我只能……把自己最好的時間都浪費了，我不甘，我不甘！”

“就算如此，謀逆是誅九族的重罪，”周蘭木緊緊地盯著他，一向淡然帶笑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些痛色，“你便毫不掛念別的事么？”

“有誰值得我掛念？”戚瑯嗤笑一聲，“我母親生下我便撒手人寰，父親已死，戚氏其余那些人，除了我長姐，都是廢物……我只有一個親人，也為她做好了萬全的打算，我怕什么？”

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全身未經(jīng)處理的傷口沉沉地發(fā)痛，戚瑯重重咳了幾聲：“是我輸了……輸在你手上……”

“當(dāng)年定風(fēng)之亂，你對楚韶說了什么，讓他心甘情愿叛了太子？”周蘭木勉強定了定神，突兀地打斷了他，尾音在封閉的空間內(nèi)有些顫抖。

戚瑯一怔，費力地抬起頭來，又打量了他一遍，隨后哈哈大笑：“你……咳……你竟是想問這個？”

他似乎覺得很好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周蘭木沒有打斷他，只漠然地盯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我對他說了什么，你為何不去問他？”戚瑯笑得發(fā)顫，“怎么，怕他不跟你說實話？”

“將死之人，何必管這么多呢？”周蘭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反正你也該知道，你這是最后一次見我了，這些話你想把它爛在肚子里，一并帶到地府去嗎？”

“我對他說，若他幫我謀劃，我便許他一人之下的榮耀，我還要許他富可敵國的財富，這不是世間男子人人都想要的么？”戚瑯笑著看他，“而且我還告訴他，等我抓到他太子哥哥，就把他送給他當(dāng)玩物……”

周蘭木猛地抬起頭來。

“騙你的，我怎么舍得送給他，”戚瑯笑聲很輕，“就算我抓到太子歇，我也要把他抓在我的手心里……”

周蘭木終于笑了一聲，雖然那笑也是冷的，“是么？”

“當(dāng)然，就算抓碎了，”戚瑯盯著他，似乎在看什么很有意思的東西，“……也要碎在我的手心里?！?/br>
“今日來見你，真是個錯誤，”周蘭木向后退了一步，拂了拂自己的袖子，聲音很輕地打斷了他，“你謀朝篡位、挑撥離間，下作的事做得得心應(yīng)手，卻仍半分悔意都沒有，說這么一大堆理由為自己開脫。戚均永……我無話可說，反正你死成這個樣子，我很滿意……后會無期罷?！?/br>
“那你呢？”戚瑯看著他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句，聲音又輕了些，“我是將死之人，你便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是不是……”

周蘭木微微地笑了，卻沒有回頭：“均永，我一生坦蕩為人，就算墮入塵泥，染了污穢，也能掙扎著爬起來。我自詡從未做過讓自己后悔的事情，但今日你若問我悔不悔……我真覺得，當(dāng)年識得你，就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br>
“當(dāng)然，你也不必擔(dān)心，我一點兒都不恨你……”周蘭木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我不會刻意忘了你，也不會記著你。一百年后誰跟我提起你的名字，我只會記得你是我人生中最最無關(guān)緊要的一粒灰，沾在衣襟上，一撣就不見了?！?/br>
語罷，他一刻也不再多留，戚瑯在他身后凄厲地喊著，又哭又笑，聲音帶著哽咽：“殿下！殺人……誅心，殺人誅心??！”

白衣的公子走得很快，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留。戚瑯?biāo)缓鹆藥茁?，哭得一塌糊涂，眼淚鼻涕混合著鮮血糊了滿臉。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以后，一雙熟悉的、冰涼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戚瑯打了個寒戰(zhàn)，卻聽見小皇帝帶了些疑惑的稚氣聲音：“你哭了？朕對你做什么你都不哭，為什么只是和他說了幾句話，你就哭成這個樣子？”

“別碰我！”戚瑯猛地別過了頭，吸了口氣，勉強道，“你都聽見了？”

風(fēng)朔卻不回答：“朕在問你話！”

“解意啊……”戚瑯費力地說道，緊緊地盯著他近在遲尺的眸子，勉強露出一個似真似假的笑容，“你問這些問題有什么意思……怎么知道你哥哥還活著，你一點都不高興呢？”

“是啊，你倒是很高興呢，”風(fēng)朔笑了一聲，柔聲說道，“戚哥哥可真是個癡情人兒?！?/br>
戚瑯閉上了眼睛：“你恨我……想折磨我……折磨便是，何苦許他來見我，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是想讓他高興，還是故意想讓我不舒坦呢？”

“當(dāng)然是想讓你不舒坦了，”風(fēng)朔笑得很開心，“只要看到你不舒坦，朕就好高興?！?/br>
“解意……”戚瑯咳了幾聲，唇角溢出一些鮮血來，聲音顫得厲害，卻仍然強撐著帶著笑意，“只為了讓我不舒坦，你便舍得讓他知道，你根本不是他心中天真無害的孩子？這買賣……多不劃算?！?/br>
“朕本就不是純善之人，哪里怕人知道？”風(fēng)朔那雙干凈的眼睛掃過他，“再說了，朕變成這樣，還不全是拜你所賜嗎？”

“是我……”戚瑯艱難地說著，“——還是你自己？你本來就不擇手段，風(fēng)朔……你還記不記得這間屋、這張床上發(fā)生過什么？為了活命，為了讓我保你，堂堂一國之君，真是煞費苦心……”

風(fēng)朔抬手便甩了他一個耳光，目光陰沉：“朕自然記得，朕把你關(guān)在這里，就是為了提醒自己記得，一絲一毫，一分一縷，都不敢忘記?！?/br>
戚瑯被他打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