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謹(jǐn)慎的他，很少有能真正卸下心防的場合。妮可便算是少數(shù)他能夠敞開心扉交談的對象。雖然外表來看，她是個活潑的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女孩，一開口總能喋喋不休地將話題延續(xù)下去。但實際上，艾倫知道她很能掌握談話分寸，總能輕巧避過別人不愿多談的話題，是個極為聰穎的女孩。

接下來的半小時，倆人先是聊了近期的學(xué)生狀況，而后又十分自然地談到最近頻傳的意外事件。

「說起這個，尊敬的沃爾頓先生。」妮可拿起紙巾輕輕拭去嘴邊的糕餅渣，忽然一改態(tài)度，擺正了坐姿道：「不瞞您說，為了突破上回的論文，我最近正做一份新研究?！?/br>
她抬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鏡，cao著古式英語口音，一副學(xué)究模樣繼續(xù)說：「其實說是研究，倒也不盡然，現(xiàn)在僅處于觀察階段......總之，我正觀察這陣子佛格鎮(zhèn)的高度自殺率。畢竟最近實在太多自殺案件了，一樁樁分析起來都太過匪夷所思。你看，先是淹溺，再是跳樓。但誰都曉得，不到一米深的許愿池怎能把人活活溺死呢？還有捷爾森，我的天，那天我去停尸間看他的尸首，他把自己的臉割得一劃一劃的，就像這塊菠蘿面包！」

她用力地捏著手中物，狀似驚訝地說。

對著形似舞臺劇演員、唱作俱佳的妮可，艾倫被口水嗆了一下。他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忽然不曉得嘴里的東西，到底是該咽下還是吐出。

至于裝作不懂臉色的妮可，又繼續(xù)壓著聲音說：「雖然我不曉得，他當(dāng)時是如何能忍受那種剜rou痛楚的。但我可以確定，那種人也算死有余辜。前幾日，我聽羅德警官說——哦，就是對甜甜圈異常偏執(zhí)的那位。他告訴我，后來為了調(diào)查，他尋訪過許多人，大抵知道捷爾森那小子就是個手段慘忍的變態(tài)。對于不愿服膺的女孩，他總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把人弄到手。所以受害人除了喬安娜以外，去年也有個女孩，因為名節(jié)遭致捷爾森玷污就在自家跳樓死了?！?/br>
「跳樓，那可跟捷爾森出如一轍?！拱瑐惤忧坏?。聽到這里，他突然回想起當(dāng)初捷爾森的死亡幻象。雖然那時感覺不大真實，但他似乎從捷爾森口中聽見一個陌生的名諱?！甘强?.....萊兒嗎？」恍神間，他脫口而出道。

妮可無法置信地睜大眼：「就是叫克萊兒沒錯！」她喋喋不休地贊嘆：「真不愧是邏輯老師，連推演都如此精準(zhǔn)！」

「別諷刺我了。我應(yīng)當(dāng)......只是湊巧聽人說過?！拱瑐惸＠鈨煽傻氐?。他暫且沒打算把那些荒唐夢境與他人分享，畢竟預(yù)知夢一類的事物，實在太超脫現(xiàn)實了。

好在，沒來得及讓妮可繼續(xù)追問，佩蒂恰巧端著茶壺走出來了，艾倫順勢扯開話題說?！　　笇α耍菟古?。聽聞吉兒身體不大舒服，她現(xiàn)在好些了嗎？」他沒忘記自己到來的目的，裝作若無其事地與佩蒂攀談道。

聽見艾倫的忽然問話，佩蒂身體微頓?！概?，只是一點小感冒，我想是不要緊的。」她微笑著說，帶著一種佛格居民常有的疏遠(yuǎn)禮儀。

「最近天冷，確實容易感冒?！股頌樵趫鑫ㄒ粧炫漆t(yī)師，妮可此時也端起正經(jīng)臉孔：「讓她多喝點熱水吧，睡眠也盡量充足?，F(xiàn)在我沒瞧見她，也不清楚她的確切情況，如果有任何后續(xù)問題，歡迎來學(xué)校醫(yī)護(hù)室找我?！顾⑿Φ?，順勢從包包里拿出幾顆喉片遞給佩蒂。

「謝謝你了，妮可寶貝，我會轉(zhuǎn)交給她的。」佩蒂臉上笑容溫煦依舊。

但直至后來走出店門，艾倫回望著櫥窗里身影忙碌的佩蒂——他猶然覺得，方才那個氛圍終究是有些怪異。

※

吉兒費爾普斯站在鏡子前，審視自己的身體。

那是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唐突地巍然立在房間中央。象征古樸的斑駁金屬邊框，使它看起來像是件古老的中世紀(jì)文物。

此時房間視野昏暗異常，僅留存墻角一盞立燈孤零零地佇立。燈影幌動間，虛渺的燈光影影綽綽地映照出家具的輪廓：除了這盞立燈、一面無比巨大的鏡子外，就僅剩角落處那張色澤素凈的大床。

單調(diào)的，如同牢獄一般。

此時失去衣服的遮蔽，吉兒豐滿的軀體便袒露在鏡子前，年輕肌膚一覽無疑。

以通俗眼光來看，她的身材是略顯臃腫的。且由于長期防護(hù)性地包裹厚重長衣略顯蒼白，幾乎帶著一絲病態(tài)。但她膚如凝脂，是等同珍珠的溫潤質(zhì)地。微黃光線灑落在她身上，仿佛有無數(shù)光點細(xì)密親吻她的肌膚，將這副缺乏色彩的少女軀體，呵護(hù)成溫暖的蜂蜜色澤。

然而，細(xì)致肌膚卻只愿在她的軀干流連。除去她的軀干以外，四肢部分卻布滿了無數(shù)浮痕，它們突兀的讓人無法直視！有大片火燎痕跡遍布在上頭。尤其是兩腿，幾乎體無完膚。

從它們的色澤與突顯度，你可以猜這約略是近年所造成的新傷。糾結(jié)的疤痕皮表浮出，且顏色斑駁。如同荊棘一般，毫不留情地纏滿她的腿以及雙臂。就像是一種詛咒的烙印。鑲嵌在她的身上。如影隨形，不可脫離。對吉兒而言，這不僅是美觀與否的象征，更時刻提醒自己：必須背負(fù)它們、從而感受罪與罰的重量，沉重地走完余生。

但這是她應(yīng)得的。這點吉兒一向清楚：這一切必定是上帝的旨意。只是即便她明白這個道理，仍不表示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模樣——畢竟，她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并為自己感到自卑。每看一次這些殘疤，總讓她想起當(dāng)初失去至親邁克爾的苦痛。那些記憶，簡直如同業(yè)火煉獄。

所以她可以確定，自己的這些心理活動，「那人」必然是清楚的。畢竟那人是如此洞察人性，總擁有足夠手段，將邁克爾以及自己玩弄于股掌間。

也許正是意識到自己這幾天忽然變得愉悅的心境，所以「它」才打算懲罰她，無論是rou體或者精神，皆要她感到無比苦痛。所以它要她今日留在房里，盯著自己鏡子里那副□□且殘破的軀體，長達(dá)無數(shù)鐘頭。而每一分鐘，對吉兒都如同片刃血軀，煎熬無比。

看來，她終究是活得可比邁克爾窩囊多了。吉兒忍不住苦笑：唯有親身經(jīng)歷才能明白，當(dāng)一個人卑微到極致時，連死亡的勇氣都被抹煞。

突然間，后頭一聲輕微的喀拉聲，赫然阻斷吉兒的思緒。依靠著黑暗之中異常靈敏的感官，此時吉兒能感覺有個人影輕巧走至她的身后。

「甜心，還喜歡自己的模樣嗎？」她聽見一道輕柔聲音如是問道。

聽聞這個聲音，吉兒不僅沒感到心靈平靜，反而像是根繃緊的弦，不由得渾身一顫。「是的。」她說，聲音卻細(xì)如蚊蚋。生硬的就像從她牙縫間蹦出，帶著微乎其微的顫音。

仿佛沒有察覺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