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正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怔怔看著頭頂上方的紗帳，忽然翻身坐起——

腦中撕裂般的痛處與眩暈感將他死死壓回了床榻上，他悶哼一聲，攀著床榻邊沿艱難直起身。

“你現(xiàn)在不可亂動?！币粋€聲音在屋內(nèi)響起。

季朝云抬起頭，一道修長的身影穿過鏤空的木質(zhì)云屏，走到他床邊。

來人年紀尚輕，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身著一襲淺金色錦袍，腰間環(huán)佩，頭戴發(fā)冠，看上去貴氣十足，氣度不凡。

季朝云眉宇緊蹙，他按著突突跳動的太陽xue，低聲道：“你是……鳳君陛下？”

“你我同齡，喚我鳳霽便可?！?/br>
“不敢?！奔境茢肯卵?，“鳳祁在哪里？”

“他比你早醒一日，現(xiàn)在應(yīng)該剛睡下?！兵P霽道，“你傷勢不重，卻發(fā)熱昏睡了三日，只因你仙體虛弱，又心神損耗極大，還是躺下多修養(yǎng)才好。”

鳳祁這兄長與他性子全然不同，說話沉穩(wěn)不驚，絲毫不露鋒芒。

鳳霽繼續(xù)道：“收到鳳祁傳信后，我們便立即趕往須彌山。只是那外部結(jié)界實在棘手，就算有他的法術(shù)指引，也花了不少功夫。還望你莫要責怪?！?/br>
“我……我想見他。”

“可以?！兵P霽道，“不過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我覺得或許該與你說清楚。”

季朝云坐起身，道：“鳳君請說。”

鳳霽與他對視片刻，徐徐道：“我想你已經(jīng)猜到，鳳祁就是鳳霄神上?！?/br>
季朝云指尖一顫，閉上眼：“我知道了?！?/br>
鳳霽道：“當初鳳霄神上封印魔域，耗盡了所有神力，浴火隕落。我父王在他墜落的那片荒野，尋到了由他鳳凰之焰燒盡后化作的鳳凰蛋，并將他帶了回來。你或許不知，鳳凰一族自古以來就有涅槃重生的傳說，可沒有人見過，直到鳳祁出生。”

“許是上古天神當真有不死不滅之能，這才給了他第二次重生的機會?！?/br>
“只是鳳霄神上重生后，記憶全無，修為盡散，當真如尋常幼童般重新長大。鳳族從未遇見過這種事，更不敢輕易將此事宣揚出去，這才保守秘密至今?！?/br>
季朝云問：“你們沒有試過恢復(fù)他的力量么？”

“試過，但做不到?！兵P霽搖搖頭，“鳳霄畢竟是神，若神域未曾封閉，我們或許還能尋求幫助?？墒碌饺缃?，我們實在無能為力?！?/br>
季朝云眼眸微動，明白了鳳霽的意思：“你是希望……我不要把真相告訴他？”

“是?！兵P霽道，“此事在族中只有我與叔父知曉。我們不敢保證鳳霄真能恢復(fù)，更何況如今魔族虎視眈眈，若此事被傳出去，必定會為他引來殺身之禍?！?/br>
“鳳霄神上當年為救世而來，是仙域欠他，也是鳳族欠他。”鳳霽輕嘆一聲，悠悠道，“我父王去世前曾留下遺愿，鳳族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鳳祁平安順遂的長大，就算他永遠無法恢復(fù)神力，也要佑他在仙域逍遙快活一世。如此，也算不復(fù)當初神上對仙域的恩德?！?/br>
季朝云斂下眼，呼吸間牽動著心口陣陣抽痛。

鳳霽遲疑片刻，道：“你當初救了鳳霄神上，按理鳳族本該庇護于你，可是……”

“我明白。若你們早早將我?guī)Щ伉P族，我便會更早發(fā)現(xiàn)鳳祁的身份，族人可能也會發(fā)現(xiàn)異常?！奔境坡曇羰值蛦。坪跽f話都會損耗他極大的力氣，“多一個人知道真相，對他就越危險，我都明白?！?/br>
所以對鳳族而言，季朝云留在人間反倒更好。

鳳霽深深看著季朝云，忽然上前一步，朝他彎腰行了一禮：“是鳳族有愧于你，我代所有族人向你道歉?！?/br>
季朝云沒有動，他受了這禮，才平靜問：“我現(xiàn)在可以去見他了嗎？”

“可以，只不過……”

“什么？”

鳳霽眼底閃過一絲無奈，苦笑道：“鳳祁體內(nèi)余毒未清，還需幾日才能恢復(fù)修為。族中……族中的幾位長輩自小看著他長大，平日磕著碰著都心疼得要命，這幾日已經(jīng)輪番找我發(fā)了好幾次火，就連我想去見他，多說兩句都……都得被醫(yī)仙給罵出來?！?/br>
他一攤手，道：“要不以他的性子，早趕來這里守著你了，還需要打發(fā)我來看你？”

季朝云終于輕輕笑了一下，道：“放心，我……我就是想看他一眼，看一眼就好，不會太久?！?/br>
鳳霽帶著季朝云出了門。

鳳鳴谷坐落于一處山谷之中，季朝云是第一次來到這里，可他如今沒有一點欣賞風光的心思。他跟著鳳霽穿過長長的宮墻，來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寢殿。

還沒等走進殿門，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恚骸岸冀o我滾開，再不讓我出去我動手了！沒修為我也能打你們，有本事你們還手??！”

“……”

鳳霽苦笑扶額，朝季朝云投去個無奈的目光，推開殿門。

鳳祁正舉著個小花瓶，一腳踩在桌案上，面前侍從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了一排。

殿門打開，他視線恰好與季朝云相撞，渾身一震，募地僵在了原地。

鳳霽輕咳一聲，道：“都下去吧?！?/br>
一甘侍從求之不得，忙不迭跑了。

鳳霽抬眼看向自己這不省心的弟弟，簡略道：“我等在外面，攔住醫(yī)仙和長老，不要聊太久，聊太久我也救不了你，明白了？”

鳳祁抱著花瓶，乖巧點頭：“明白?！?/br>
鳳霽又看了季朝云一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退出寢殿，順手拉上了門。

殿內(nèi)只剩下鳳祁與季朝云遙遙對視。

鳳祁恢復(fù)得不錯，氣色極佳，活蹦亂跳的，一點也不像又重傷又中毒的模樣。反倒季朝云卻消瘦了許多，身形看上去越發(fā)單薄。

長久的沉默后，鳳祁手忙腳亂把花瓶放回原位，局促地問：“你……你沒事了吧？”

季朝云怔怔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鳳祁擔憂季朝云擔憂了一整日，可現(xiàn)在驟然看見他，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沒敢走進，小聲道：“朝云，你怎么了？”

季朝云的視線貪婪地描摹著那張臉，忽然輕輕笑了一下：“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嗎？”

“什么？”

“你過來，我告訴你?！?/br>
鳳祁遲疑了一下，走到季朝云面前，神情難得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我知道，鳳霄的事你一定……可他是天神啊，他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他會回來的，他一定不會騙你，他一定會——”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季朝云忽然抱住了他。

季朝云雙臂環(huán)在鳳祁腰際，用力收緊，渾身都在輕輕顫抖。

我知道的。

我知道他會回來。

我知道他不會騙我。

季朝云把頭埋在鳳祁肩頭，在心里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