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事……

落入湍急河流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程筱費力地扭頭看向已經(jīng)跑到船邊的周舟，眼神中居然是那么孩子氣的期待，仿佛他并不是身處危險的亞馬遜河中，并沒有身中數(shù)彈即將死亡，而是坐在窗明幾凈的客廳里，央著jiejie想要一只香草味的冰激凌的小男孩。

腎上腺素的作用在褪去，被一陣陣無力感沖擊著的周舟看到程筱的眼神一愣，掙扎著想向他游去抓住他，天臺上卻又打下一批子彈，周舟條件反射般地翻身躲藏在掩體后，再轉(zhuǎn)頭時，湍急而危險的寬闊河流中，已經(jīng)不見了程筱的身影。

雇傭軍們正飛速向河岸靠近，周舟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最后看了方才程筱墜落的地方，幾步?jīng)_上了小汽船，插入鑰匙把馬力開到了最大。如果能選擇，她當然想活著，除了是一名戰(zhàn)士，她同時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女孩，有朋友有夢想，還有喜歡的人在等待。

方才的那顆子彈已經(jīng)精準地射中了唐強的腦袋，大仇得報的周舟躲藏在船艙內(nèi)，馬力十足的汽船帶著她迅速向前駛?cè)?。因為根本沒有料到這附近會出現(xiàn)汽船，雇傭軍們匆忙之中并沒有做水上追擊的準備，身后的槍聲漸漸稀少，透過艙窗向外看去，遙遠的天邊已經(jīng)開始露出一抹淡淡的亮色。

周舟這才從一直緊繃的狀態(tài)中解除出來，無力地靠著墻壁攤在地上，劫后余生又哭又笑，突然，她看到了什么，掙扎著起身朝駕駛位走去，那里放著一個有些老舊被人打開又毛躁裝好的文件袋。

這個位置，應該是程筱留下的東西。

想到那個為了就自己死去的少年，周舟頓時心痛如刀割，大腦一陣充血，視線都開始模糊，他為了救她搭上了生命，而她在前幾秒還懷疑著他的身份動機……程筱落入河流后最后的那個眼神，究竟想說什么？

僵硬顫抖的手緩緩伸出拿起檔案袋，周舟認出這是他們之前所闖入的那個敵人資料庫里的樣式，突然，極速前進的汽船被暗流沖地晃了一下，周舟身體一震，手中的袋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幾頁紙與一張照片順著沒有密封的袋口掉了出來。

昏暗的船燈下，周舟低頭看著那張老舊的七寸照片，瞳孔漸漸放大，一股寒意順著后背飛速向上攀巖，轉(zhuǎn)化為入骨的悔恨與絕望。

汽船依舊在湍急筆直的河道上飛速行駛著，周舟緩緩跌坐在地上，無聲而劇烈地嚎啕起來。

邊角有些泛黃的七寸照片靜靜躺在地上，昏暗的燈光下，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個四口之家的合照，笑意盈盈的母親與斯文儒雅的父親身前，十來歲的小姑娘抱著團子一樣的弟弟，沖鏡頭露出一個永遠定格在時光中的燦爛的微笑。

……

沈俞剛一落入冰涼而湍急的河水中，刺骨的寒意便包圍了他。這個季節(jié)的亞馬遜，就算是當?shù)厝?，也很少有敢穿的這么少進水的。閉眼屏氣，演完最后一個鏡頭，沈俞才猛地從水里鉆了上來，而早已準備好的幾位專業(yè)救援教練已經(jīng)飛速游到了他身邊，把剛從高處墜落有些發(fā)暈的沈俞拖著游向岸邊。

“俞哥！”一直等在鏡頭外的安薇迅速上前，把手里準備好的毛絨毯子搭在了沈俞身上，又把暖水袋塞進他有些僵硬的手掌里。

“沒事?！鄙蛴崴α怂︻^發(fā)，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都有些發(fā)虛了。

好在方才的鏡頭完成的十分完美，一次即過，得到肯定后安薇和唐園立即帶著沈俞前往酒店休息，鐘思陌卻還需要繼續(xù)留在片場指導接下來的一系列工作。

回到房間吃了藥洗完澡換了睡衣，沈俞一頭栽倒在酒店大床上，渾身如同散架一般，意識迅速歸于黑暗。最后一條戲已經(jīng)拍完，不用擔心第二天的早起問題，盡管身上的酸痛一直不減，沈俞還是來巴西這么長時間里第一次睡了個香甜。

不知到了深夜幾點，迷迷糊糊間沈俞突然覺得有人在自己身邊坐著，輕柔地按摩著他酸痛無力的手臂，帶著令人心安的氣息。

“嗯……”

“是我，快睡吧?！鄙蛴嵛⑽櫭己吡艘宦?，鐘思陌的聲音在頭頂輕輕響起。

沈俞聞言卻清醒了些，柔軟的頭發(fā)蹭了蹭松軟的枕頭，磨蹭著睜開了眼睛。

“幾點了？”開口后嗓子立即傳來了干澀的感覺。

“凌晨三點，我剛剛從片場回來?！辩娝寄耙贿呎f一邊把沈俞撐起來靠在自己肩上，遞上床頭準備好的一杯溫水。沈俞接過喝了幾口，不太清醒地往鐘思陌胸口靠了靠，果然感受到一股還沒來得及被室溫感化的寒意，卻令人心安無比。

“怎么不趕快去休息？”喝了水狀態(tài)稍好了些，沈俞抬頭問道。

外國電影想在巴西亞馬遜河流域取得拍攝資格十分困難，時間有限，鐘思陌這幾天幾乎在連天輪軸轉(zhuǎn)，下巴上冒出一層細碎的淡青色胡渣。沈俞看著看著沒忍住湊上去蹭了蹭，逗得鐘思陌忍不住笑了幾聲。

“擔心你來看看你的情況，反正已經(jīng)這么晚了，不差這一會兒休息時間?！?/br>
“你也知道已經(jīng)這么晚了?！鄙蛴釤o奈地瞪了鐘思陌一眼，這人有時候?qū)嵲谑遣荒米约旱纳眢w當回事，“現(xiàn)在這么胡來信不信老了一身病，天天吃藥？”

“那等我老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我，不能嫌棄?！辩娝寄鞍严掳蛿R在沈俞肩窩處，似乎覺得想象這個情景很有趣，笑了幾聲。

“放心吧，你就算老了也肯定是個——又帥又毒的老頭?！?/br>
“你喜歡？”

“我永遠喜歡你不是嗎？”沈俞笑了下，打破這莫名rou麻又感人的氣氛，推了推肩膀上的人的腦袋，“快，去稍微收拾一下睡覺，這都幾點了，你明天還有事呢?！?/br>
“和你一起睡？”鐘思陌不依不饒。

“你說呢？”沈俞無奈地瞪了眼這位夜闖房間明知故問的大導演，人已經(jīng)來了他總不能趕出去。

“說好了不許動手動腳，好好休息?！?/br>
“嗯。”鐘思陌吻了吻沈俞的側(cè)臉起身走向衛(wèi)生間洗漱，笑容里帶著幾分疲憊與安謐，這么多天的連軸轉(zhuǎn)后他怎么可能不想休息，只是太擔心沈俞的情況，無論如何也想親自來看一眼。

很快，洗漱過后的鐘思陌輕輕擁住沈俞，關(guān)上了床頭暖黃色的臺燈。沒有言語也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有越來越悠長的呼吸聲交錯在房間內(nèi)響起，兩個人就這樣一覺睡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