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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為何要對自己說這些。他與安柏本來也只是偶然之交,兩人的生活方式大相徑庭,以后應(yīng)該也不會有進一步的交集。酒吧老板閑閑靠住吧臺,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在放空。不管怎樣,沒有再說話的意思。陳葉盡看眼時間,說:“那,我先去干活了?!?/br>“喔,”酒吧老板抬起手,緩緩地抽口煙,“去吧?!?/br>忙到翌日清晨,陳葉盡才終于結(jié)束工作。回到家已是六點,疲憊得衣服也顧不上脫,倒頭昏睡過去。迷迷糊糊間,手機響了。第一次響起并沒能把他從昏睡中喚醒。他實在太累了,一沾床,乏力的感覺頃刻間席卷。他陷在半昏迷的狀態(tài)里。沒過多久,手機再次響起。他頭痛欲裂,強忍著不適,掙扎著挪動身子,伸手夠到桌上的手機。“你好……”疲憊地開口。對面快速地說了幾句什么。陳葉盡臉色頓變,睡意一掃而空,緊張地翻身起床,對電話里說:“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他打出租車趕到醫(yī)院,上氣不接下氣問:“大夫,我媽怎么樣了?”醫(yī)生語氣嚴肅:“是急性肺栓塞,已經(jīng)進行了緊急處理,建議盡快進行手術(shù)。”陳葉盡接過醫(yī)生遞來的手術(shù)知情書,匆匆掃兩眼,簽完字遞過去。醫(yī)生拿著知情書走開,吩咐護士和助理醫(yī)生進行準備。陳葉盡站在一旁,無措地看著一群穿藍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護人員,把陳心枝搬到推車上,快速送進了手術(shù)室。手術(shù)室的門悄然關(guān)閉,亮起“手術(shù)中”的紅燈。陳葉盡坐在手術(shù)室外頭冰冷的長椅上,前傾身體,十指緊握。密不透風(fēng)的壓抑感在浸泡消毒水氣味的空氣里盤旋,從四面八方,不斷地滲透他,侵蝕他。從七年前,詞遇被推進手術(shù)室的一刻起,他就對等候在手術(shù)室外產(chǎn)生一種強烈到全身發(fā)抖的恐懼。不想七年之后,他又得眼睜睜看著自己母親被推進去。煎熬地等候了漫長無比的兩個鐘頭,手術(shù)室的門無聲打開,主刀醫(yī)生從里面走出來。陳葉盡連忙起身。“手術(shù)很順利?!贬t(yī)生摘下口罩。陳葉盡懸著的心登時落地:“麻煩您了!”“應(yīng)該的。”醫(yī)生轉(zhuǎn)身欲走。“不好意思,”陳葉盡追到他旁邊,“請問手術(shù)費……”“總共需要八萬左右?!贬t(yī)生說著,步履急促地走遠了。八萬?陳葉盡一下子愣住了,僵在原地。他很清楚自己的存款數(shù),就算把他卡里、家里、錢包里所有的錢都湊在一塊,也絕對不會超過三萬。讓他一時半會,到哪兒去找剩下的五萬塊錢?手術(shù)成功的輕松,瞬間被巨大的現(xiàn)實壓力擊潰。陳心枝從手術(shù)室推出來,仍在麻醉狀態(tài)中,臉色烏青,意識模糊。護士們把她放好在病床上,囑咐陳葉盡要時不時叫醒她,千萬別讓她睡著。陳葉盡點點頭,坐在病房邊,幫她掖好被子。“小盡……mama……拖累你了……”陳心枝嗡動血色盡失的嘴唇,斷斷續(xù)續(xù)地擠出虛弱聲音。“別說這種話?!标惾~盡微微一笑,抬手撫摸她冰涼的額頭,“你是我媽,沒有你就沒有我。你撫養(yǎng)我長大的時候怎么不嫌棄我是你的累贅?現(xiàn)在,你病了,就該兒子好好照顧mama,哪來的拖累啊?!?/br>陳心枝此刻哭不出來,但悲傷的淚水在她心中流淌成河。她恨自己孱弱多病的身體,恨自己害得孩子如此艱難,她甚至恨自己恨不得想要就此死掉。為什么今天的手術(shù)不失???她死掉就好了。她死掉,小盡也就能卸下重擔(dān),好好生活了吧。“你剛做完手術(shù),別胡思亂想,明白嗎,”陳葉盡溫聲勸她,“當(dāng)然,可別睡著了,要努力地保持清醒啊?!?/br>陳心枝麻藥未消,總是不由自主地合攏眼皮。他隔一會兒就喊喊陳心枝,尋兩句話跟她說,這樣子度過三個鐘頭,護士走進來,告訴他病人可以休息了,他才沉默下來,凝視著自己母親滿臉病容地昏沉睡去。五萬,一個很大的數(shù)字,也是一個很小的數(shù)字。同樣在K城,對于陳葉盡來說,就算他把整個家底掏空,每個角落找遍,他也湊不出五萬元錢。但對于另外的許多人,這五萬塊不屑一顧、不值一提,微薄得遠遠不夠他們買一只皮包、一件大衣、一瓶紅酒。世界就是這樣殘酷。他被步步緊逼,落魄潦倒,以至于無法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走投無路,不得不到同志酒吧打工。他需要錢,有錢才能治好母親的病——可是打工賺的錢,遠遠堵不住治療費用的缺口。哪里才能找到錢?哪里才能找到錢?哪里才能找到錢?錢、錢、錢……塞滿他腦子的,只剩下這個最世俗、最物質(zhì),卻又對此刻的他而言,最現(xiàn)實、最重要的字眼。陳葉盡一言不發(fā)地坐在病床邊,漆黑的雙眸,因下定某個決心,而逐漸塵埃彌漫。聽見陳葉盡的話,酒吧老板手一抖,差點把酒潑翻。他以為自己聽錯:“你再說一遍?”“我想通了,”陳葉盡語氣很冷靜,“一晚兩萬,的確是筆劃算的買賣。”“不是吧,你來真的?”“這種事情有必要開玩笑?我是正常的男人,總有需要發(fā)泄的時候。我現(xiàn)在就想找人上床,既然如此,為什么不順便找個愿意付錢給我的男人?”酒吧老板干瞪眼。雖然不清楚他是什么時候動的這個念頭,但看他斷然的神色,恐怕已下定決心。“但是,”他勸道,“你要明白,和人玩一夜情跟被人買一晚上是兩碼事?!?/br>“你怎么了?”陳葉盡有些譏誚地看他,“這件事,不還是你跟我提議的么?”“我隨口說說……”“我想這么做,”陳葉盡生硬地打斷,“這種每天疲于奔命的生活我已經(jīng)過膩了?!?/br>陳葉盡的態(tài)度很堅決,最終,酒吧老板無奈地讓步:“好吧,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那我去聯(lián)系?!?/br>他是生意人,以賺錢為第一目的。陳葉盡只是給他打工的青年,并非與他有私交的朋友,既然勸說無用,他也不打算再阻撓。沒過多久,他返回陳葉盡面前,遞給陳葉盡一張寫字的紙條。“不必上班了,現(xiàn)在就去酒店等他吧。他很高興你能答應(yīng),主動提出增加一萬元酬勞。”陳葉盡拿著紙條,只覺得異常諷刺。酬勞?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憑借這張臉和身體,讓人心甘情愿支付這樣一筆酬勞。他抿緊嘴唇,把所有情緒都埋進幽暗的眸底。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