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內(nèi)的地面非常干凈，沒有一點多余的臟塵和血污，唯有一灘泥狀血rou，鮮紅鮮紅，和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顯而易見，李家家主被砍下頭，剩余的部分被剁爛成一灘血rou，規(guī)規(guī)整整地鋪成了一張?zhí)珮O圖。

楚行云繞了一圈，血rou代表太極中的黑色部分，中間還有一個圓形的留白，頭顱則代表太極中的黑眼，兇手做的很細致，邊緣齊整，圓弧流暢。

他蹲下來觀察，血已經(jīng)沒有多少，大多是rou，且rou里無骨。兇手應(yīng)是先將李家家主在某處砍頭，然后放血剔骨，再運回這里，鋪出這種圖案，否則血液流的到處都是，骨頭露在rou泥外，會破壞兇手的“杰作”。

楚行云突然想到一個詞，庖丁解牛，兇手就像這典故中的廚師，薄刃順著人的肌理，解皮剖腹，挑筋削骨，掉下的血rou如土委地，宰畢，提刀四顧，為之躊躇滿志。

兇手這般喪心病狂的理由？把八具尸體放在前院的八個方位，又將六具尸體擺成一縱列卻獨獨砍斷第二具的腰，再把rou泥鋪成太極圖案………

八具、六具、太極……

太極八卦六爻！

楚行云心頭猛地一震，一下子握住了繩子的線頭。這里的太極圖是一個暗示，前院那八具尸體則分別象征著八卦中的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方位，而不論是七年前還是現(xiàn)在，兇手真正要傳達的，是正廳中那六具尸體組成的六爻卦象！

他急回正廳，仔細查看六具尸體，宋長風(fēng)從里屋趕過來，兩人中間隔著六具尸體，四目相對，宋長風(fēng)見楚行云嘴角微微翹起，笑道：

“你全想明白了？”

“我只是了解一點皮毛，離破案還遠得很。首先，八具尸體代表八卦，rou泥和頭顱代表太極，八卦太極，暗示正廳里的六具尸體是六爻卦象，兇手借尸排卦，傳遞訊息?！?/br>
楚行云又道：“八卦中以一道短橫來表示陽爻，中斷的短橫表示陰爻。六個爻組成一個卦象，易經(jīng)中有六十四卦，不同的卦象對應(yīng)不同的寓意?！?/br>
地上六具尸體，第一具是全尸，即陽爻“—”，第二具被攔腰砍斷，即陰爻“--”，其余四具還是全尸，也就是四個陽爻“—”。六個爻自上而下，豎著組成一個卦象。

楚行云用手比劃了一下圖形，又道：“這是易經(jīng)六十四卦中的第十四卦，火天大有。此卦下卦為乾為天，上卦為離為火，火在天上，普照萬物，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依時，大有所成?！?/br>
宋長風(fēng)：“你的意思是……兇手利用卦象來告訴后來者，李家以前干了壞事，他滅門是懲惡揚善？”

楚行云點點頭：“而七年前，侯爺穆家滅門案，正廳里的前五具都是斷腰尸，最后一具是全尸，他排的是第二十四卦，地雷復(fù)。”

他一邊說，一邊用食指比劃了一番卦象圖：“此卦內(nèi)卦為震為雷，外卦為坤為地，意為雷在地中振發(fā)，喻春回大地，萬物之元始，且開運有亨通之象，然忌諱急于求成?！?/br>
宋長風(fēng)道：“所以，兇手可能從一開始就計劃了連環(huán)滅門，因而在侯門案的時候排出地雷復(fù)的卦象，意為一切的開端，而他沉寂七年，恰好又對應(yīng)了不可急于求成？”

“不錯，最有意思的是，他還排了給鬼看的卦?！?/br>
“……死者？”

“對。你看，無論是現(xiàn)在廳內(nèi)的火天大有卦，還是七年前的地雷復(fù)卦，都是以我站的位置來看。我從門口進來，而你從里屋出來，正好站在我對面，看到的圖案全是反的。想想看，在沒有外人進來的情況下，能從內(nèi)屋里‘走’出來的會是誰？”

宋長風(fēng)：“死人的鬼魂？”

楚行云微一點頭：“七年前侯爺滅門的那張卦，從我的方向看，前五具斷腰，第六具全尸，這是第二十四卦地雷復(fù)，而從你的方向看，則變成第一具全尸，剩下五具斷腰，這就成了第二十三卦，山地剝：山高傾危、風(fēng)雨剝蝕，有所往則不利，困頓孤衰不可前，這是送給侯爺?shù)摹?/br>
“而現(xiàn)在，李家這里，第二具斷腰，其余全尸，兇手排的是第十四卦，火天大有，從你那邊看，又倒過來，成了第五具斷腰，則變成第十三卦，天火同人……”

“等等，天火同人卦……”宋長風(fēng)道，“我記得是象征交結(jié)情深，同心斷金，與人合作，順遂順往，莫非……這是暗示兇手不止一人？”

楚行云：“兇手有沒有幫兇現(xiàn)在還不能斷定，興許是指李家有內(nèi)鬼，不過，天火同人卦的原文里，還有一句是‘利涉大川’?！?/br>
“有利于渡河？”

“對，兇手本身根本不信魂靈鬼神之談，他在昭告所有的亡靈，老子走的是水路，有怨，盡管做水鬼來報！”

☆、第八回齊天算1

破大忌陰陽兩重，

共魂體靈犀一度。

宋長風(fēng)沉默一會，道：“此處水系復(fù)雜,入水而逃確實可取。只是臨水城三面城門，一面臨山，且李府靠山面水而建，兇手若從這里順游而下，那得橫穿整座城鎮(zhèn)才能出去，時間上恐怕來不及，不過……”

“不過他若逆流而上，直接上山，一旦逃進荒山野嶺，那就真是如魚歸海了?！背性仆罡澈筮B綿不絕的崇山峻嶺，出聲接道。

“宋大人！”此時，一位官兵進來通報，“王大人來了?！?/br>
“他護衛(wèi)展連也跟來了？”

“回稟大人，馬車旁有人騎著一匹黑額馬，應(yīng)是展護衛(wèi)。”

楚行云一皺眉，抬腳就走。

“你還是不肯見展連嗎？”宋長風(fēng)趕緊拉住他，勸道，“查案追兇，是王大人的主職之一，他如今帶護衛(wèi)過來也在情理之中，你躲什么？”

“嘖，就單純不想看到那張臉?！背性破查_眼答。

“前些年你和他還一塊喝酒比劍，怎么如今……你們到底鬧什么？”

“……反正我和他結(jié)了梁子，有他的地方就沒我，你也別替他說好話，我現(xiàn)在就走，告辭?！?/br>
宋長風(fēng)無奈，這是他第八次勸和失敗了。此時，春風(fēng)駿馬嘚嘚緩，寶蓋雕車轆轆停。金絲綬帶窸窸動，云履高靴窣窣來。王大人一眾已到，宋長風(fēng)趕忙迎上前。

馬車里的王大人卻不動如山，只管帶笑寒暄，李府滅門，只字未提。聊了一陣，輕描淡寫地把爛攤子推給展連，之后借故咳疾，打道回府了。

森森李府前，王家官轎一顛一顛地遠去，他們風(fēng)一樣地來，又風(fēng)一樣地走了，好似扎堆的游人，在名勝古跡處刻一個到此一游。宋長風(fēng)望著，忽而冒上來一股子涼意。

好在展連做事很有分寸。待事情皆妥，已是夕陽西下，展宋二人鋪席而坐，相對無言，末了，展連低聲問了一句：

“他……還是不愿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