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能躺上個一天一夜沒有糟心的人和消息來擾他清靜。

可偏偏事不如人愿，他尚未坐上步輦，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過來，本是奔著乾清宮去的，見了和四只見腳尖一轉(zhuǎn)，奔向他而來，氣喘吁吁道：“督主，急報！”

和四本就嗡嗡響的腦袋被這兩字刺得更是頭痛如裂，他努力維持住那一線快崩塌的清醒：“何事？”

“寧王在進(jìn)京途中突遇強匪行刺，眼下生死不明，已經(jīng)原路疾行返回幽州了?！?/br>
和四兩眼一黑，直接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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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虞我詐

陸錚鳴是在蹲守個鹽票販子時從閑聊的同僚嘴里,聽到了和四病重的消息。

鹽鐵兩項是朝廷嚴(yán)格把控的專賣,即便有幾戶皇商跟著后頭吃點湯水,那也得手持祖上傳下來的一本鹽票，除此之外但凡搞這兩樁生意的都是要吃斷頭飯的。

可近日朝廷里發(fā)現(xiàn)京城里流入了少量不明來路的細(xì)鹽，乍一看有本有票,可實際捻起那一把鹽粒子仔細(xì)搓搓,會發(fā)現(xiàn)和平時京里鹽行販?zhǔn)鄣奈骱｛}略有不同，味道更重鹽粒也更粗糙些。

這可就驚動了戶部乃至滿朝野，說起來這事還是東廠每天記打事記的番子首先發(fā)現(xiàn)的,后來由東廠報到了早朝上，由內(nèi)閣為首的眾臣一商議,這肯定是要辦的，但怎么辦，由誰辦是個問題。

按道理來說,東廠發(fā)現(xiàn)的問題這差事就該由東廠領(lǐng)了，但臨到頭卻落到了北鎮(zhèn)撫司上頭。

理由無他,朝里某些個士族出身的文臣們老毛病又犯了,見著和四與小皇帝的關(guān)系日漸緩和，唯恐再出個前任老廠公那樣的厲害角色,壓迫得他們生不如死，索性干脆把這樁便宜差事賞給錦衣衛(wèi)得了。

錦衣衛(wèi)再能干，那也不是皇帝身邊人,造不出太大的幺蛾子。何況錦衣衛(wèi)里頭大多數(shù)都是非富即貴的出身,和這些窮講究的士族們多少有著裙帶關(guān)系。

上一次迎接云王的事錦衣衛(wèi)干得不太光彩,風(fēng)頭都被和四率領(lǐng)的東廠全搶了過去，這一次岳鐘是卯足了勁打算狠狠地立上一功。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位置還懸空，下面眼巴巴瞅著的不僅有他這個副指揮使，還有同知，僉事等等。到了岳鐘這個年紀(jì)，再不拼上一把更上一層樓，他這條仕途就算是走到了。

于是一大早，陸錚鳴他們就被派到了東市里偏僻一隅，這兒是集市里人員最復(fù)雜，流動最快的一角，俗稱黑市。里頭魚龍混雜，牛鬼神蛇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見不到的。

陸錚鳴和另外幾個校尉力士守著的是八角巷巷口，據(jù)說市面上流通的假鹽票簿子就是從這巷子里流出去的。

天冷得呵一口氣就和吞刀子似的，雪快堆到了膝頭，哥幾個和溝里的灰老鼠似的縮在個不起眼的茅棚下，原先還覺著風(fēng)吹進(jìn)脖子冷，現(xiàn)在已經(jīng)麻木到?jīng)]知覺了。

陸錚鳴是個和氣又大方的頭兒，從不和底下的校尉力士們擺譜。校尉們敬重他但不怕他，趁著天蒙蒙亮人少的時候便搓著手小聲嘮嗑打屁，聊著了聊著就說到了病倒了的東廠提督。

一個小力士使勁搓著快凍掉的手指頭：“我看這是個好兆頭，東廠的頭一倒，剩下那群不陰不陽的娘娘腔們?nèi)糊垷o首，成不了氣候了。老天照應(yīng)咱錦衣衛(wèi)，來年搞不好能掙個好前程。”

原本漫不經(jīng)心地喝著腰壺里燒刀子取暖的陸錚鳴驀地一頓手：“你說誰倒了？”

力士眉開眼笑道：“頭兒！就是那比女人還漂亮的大太監(jiān)??！”他擠眉弄眼道，“嘖嘖，那位九千歲比我見過京城里最漂亮的姑娘還美上三分。要不是小皇帝才八歲，恐怕中宮娘娘都得他來坐了?！?/br>
另一個小校尉被他這話逗得哈哈大笑：“一個太監(jiān)還想做中宮娘娘？？？祖墳的墳頭都給他燒著了吧！”

錦衣衛(wèi)這邊慣來看不起東廠的閹人們，其實他們自個兒心里也清楚東廠里頭大多數(shù)做事的番子和他們一樣，都是正常男人?？烧l讓東廠的領(lǐng)頭人是個太監(jiān)呢，如今還是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太監(jiān)，錦衣衛(wèi)們往往談起他時一半是畏懼，一半是見不得光的那些狎昵下流話。

陸錚鳴往常從不參與他們之間攀比說黃/色笑話的游戲，倒不是嫌低俗，他本人就是個俗到不能再俗的人，只是他這人一旦開了口就容易滿嘴跑馬，拉不住韁繩。宴行生再三提醒他，注意他們是敵國jian細(xì)的身份，陸錚鳴便索性少說少錯。

而今乍然聽到這幾人語氣輕佻地談起東廠里的那一位，陸錚鳴心里的感覺大不同了，甚至起了火，要不是礙著身份的緣故，保管把這幾個兔崽子打得滿地找牙。

老子的人，給你們瞎逼逼的？

陸錚鳴強自按捺著火氣，不動聲色地問：“好端端的人怎么病著了？上次不還是威風(fēng)凜凜地和咱們搶功去了嗎？”

“這你就不懂了，陸頭兒，”那小力士精神抖擻地笑嘻嘻道，“他們那種閹人身上少了那二兩rou，身有不足便容易招病，哪能和尋常男人比??？嘖，聽說那位提督是個好男風(fēng)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床上折騰得太過了……哎喲！”

力士捂著火燒火燎的鼻子往棚子里一蹲，齜牙咧嘴地在鼻子一抹，摸出一手的血，眼冒淚花地瞧著陸錚鳴：“頭兒，咋了？”

“正當(dāng)差呢，你這么大聲在這說書是生怕巷子里的人聽不見？”陸錚鳴面無表情地抱回長刀，身穿灰黑便服的他冷眼盯著巷口，一身誰也不敢接近的nongnong煞氣，“少說廢話，盯緊點！人要是跑了，岳大人第一個拿你開刀?！?/br>
一提到嚴(yán)苛非常的岳鐘，幾個人屁也不敢放了，噤若寒蟬地蹲在了棚子下，當(dāng)真和幾只大老鼠似的。

陸錚鳴一面心不在焉地看著鬼影都沒有的巷口，一面心思早飛到了八百里外的皇宮里頭。

病了？怎么又病了？病得重嗎？

前兩天見著他的時候的確臉色不大好，還以為是忙著藩王入京的事累到了，現(xiàn)在看竟已是久病成疾。

陸錚鳴從不覺得日子有這般難熬過，他是個極有耐心，能等得住的人。從晉國到燕國，從晉國原本一個差點見了閻王的階下囚，到如今燕國的錦衣衛(wèi)百戶，他有足夠的耐心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得到自己想要的權(quán)勢和人。

可千算萬算算不過天數(shù)，他遇到了和四，本以為是他向上爬的墊腳石子，結(jié)果現(xiàn)在成了自己牽腸掛肚的人。

天色漸漸從鵝蛋青亮到透白，即便是黑市，其他巷子里頭也有了生意往來的聲音，唯獨陸錚鳴他們守著的巷子靜悄悄的。

陸錚鳴心下漸覺不對，正巧守在另一頭的另一個百戶突然放了個只有他們才懂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