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精忠正一腳踩在他肩頭，壓得燕春又是一聲痛哼，肩肩胛骨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和四一睜眼就瞧見這么一副不太和諧的畫面，原來“老實巴交”的趙精忠此時氣場全開，狂霸酷炫，睨著燕春的眼神讓和四覺得下一瞬他就要邪魅一笑，勾起燕春下巴：“男人，你居然能扛住我這一腳，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br>
想一想，和四琢磨著自己要不再閉上眼，說不定還能有什么“霸王硬上弓”的名場面出現(xiàn)？

噫，想想，真是，好激動?。?/br>
可惜的是，趙精忠與燕春這類習(xí)武人的聽覺何等敏銳，幾乎立刻發(fā)現(xiàn)了和四已然醒轉(zhuǎn)過來。

燕春臉色霎時一白，比從亂墳堆里爬出來的走尸好不了多少。

趙精忠一瞬間切換人格，虎目含淚，和看到回光返照醒過來的老父親似的，捧著一片孝心殷殷切切道：“督主，您老人家可總算醒過來了！”

和四不太能接受他的風(fēng)格突變，接過趙精忠捧來的茶水潤潤喉，慢條斯理地舉著帕子擦了擦雙唇，瞟了一眼仍舊低頭跪在地上的燕春：“這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手下哪里都好，就是腦子都不太好，比方說趙精忠的精分嚴重……

燕春握緊拳頭，不敢不語，嘴角的鮮血滴落在衣襟上，已經(jīng)濕了一小片。

趙精忠瞥了他一眼，道：“他辦事不利，同慶樓被人趕了先手給抄了?！?/br>
抄了是東廠里的行話，抄家滅口的抄，意思是同慶樓里一個活口都沒了。

“全死了？”和四愣了一愣，有些意外。

趙精忠看了一眼燕春，粗聲粗氣道：“你親自來和督主稟報?！?/br>
燕春咬了咬發(fā)白的唇，吸了口氣，拱手道：“屬下率人趕往同慶樓時，門戶緊閉，并未開張。我等察覺不對，便破門而入，同慶樓上下從掌柜到小二乃至后廚伙夫，皆被人一刀斃命，無一活口。”

和四擦拭嘴角的手頓了一頓，喃喃道：“這么巧？”

他前腳從陸錚鳴那得了消息，后腳同慶樓里的人就全死了，不怪趙精忠發(fā)怒，人死了是其次，趙精忠怒的是有人盯上了他們卻居然沒被燕春等發(fā)現(xiàn)了。

趙精忠容色凝重：“督主，既然您現(xiàn)在無恙，我等便立刻送您回宮?！?/br>
他們的行蹤說不定已經(jīng)暴露，雖然東廠的番子各個精干能打，但奈何敵暗我明，宮外的防備總有疏漏。

他何嘗不想走??！和四剛一動這念頭，才安穩(wěn)下來的小心臟就突突開始作妖。

和四痛苦地閉上眼，按了按心口，努力按捺住破口大罵的沖動，從容不迫道：“無妨，此事尚未查清，也許真是碰巧而已。但可以肯定，那夜錦衣衛(wèi)要抓的人身份必不一般，”他思忖著慢慢道，“你跟在我身邊，抽不開身，就去將李報國從宮里頭找出來，想法查到錦衣衛(wèi)行動當日，朝里有誰和他們的人接觸過?！?/br>
抓的人不一般，下令的人更不一般，這件事從頭到尾他們東廠都一無所知，這是個很不好的兆頭，代表著老廠公走后，朝里甚至宮里已經(jīng)有人想趁著東廠這段新舊交替的動蕩時期搞事情了。

他頓了頓，又道：“招財還沒離京，你讓他去跟進同慶樓此事，同慶樓里的人死了，但這些死人總還有家人，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想要斬草除根全滅口了，恐怕也得鬧出點動靜，留下蛛絲馬跡?！?/br>
和四從來都不想主動搞事情，但是事情搞上門了，他總不能躺平任搞，總得想法查出這幕后的人。

趙精忠本還想出言勸和四回宮，但是見其有條不紊，一派“局勢盡在掌握之中”的姿態(tài)，一一吩咐下來，心中便也漸漸定了下來，厚實的嘴唇動了動，最終抱拳領(lǐng)命道：“督主英明，我這便與報國他們聯(lián)系?！?/br>
和四看著他滿臉敬仰，嘴角抽了一抽，他很想說忠忠哇他一點都不穩(wěn)啊，他心里其實慌得一批??！

慌有用嗎？沒用，和四只能掏出保心丹默默地吃了半瓶，讓自己心靜如水，無欲無求。

他吞完保心丹，見燕春還低頭跪在墻角，嘆了口氣：“起來吧，你頭兒這一腳踹得你不冤，別人在你們眼皮底下滅了同慶樓，回頭也能這么不露風(fēng)聲地要了你們的命?！?/br>
趙精忠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

燕春低頭輕聲道了個“是”，起身時身體晃了一晃，捂著肩膀默默躬身退了出去。

和四望著他清瘦落寞的背影，想教育一下趙精忠以后對自個兒兄弟下手輕點，沒看都把人家快揍哭了嗎，但是話到嘴邊卻是什么也沒說。

和四清楚，他不該說。

都說東廠人無惡不作、心狠手辣，其實東廠內(nèi)部對自己人才是最狠的，不狠活不下去，不狠混不出頭。

錦衣衛(wèi)亦然。

燕春這事算是一筆帶過了，和四這才想起藏在自個兒袖里那本作妖的破書，還有在東廂里躺尸的陸錚鳴。

他摩挲著袖中僵硬的書冊，問道：“那人怎么樣了？”

趙精忠立刻露出“我就知道，督主果然是為了那個小妖精才留下來的”痛心疾首之色，唉了聲道：“回督主的話，骨頭裂了，大夫給他打了板，說是要躺個十天半個月……”

和四“哦”了一聲。

趙精忠始終覺得那個小校尉不可靠，尤其是他剛給出了同慶樓的消息，同慶樓的人都死絕了，一身洗都洗不干凈的嫌疑，留著他實在是個大緩，便試探著道：“既然大夫已經(jīng)給他治好了傷，我讓人將他扔……不，送回家去？”

“……”和四糾纏在一起的手指一頓，別以為你改口改的快我就沒聽見??！不過，留著個身份尚未查清的錦衣衛(wèi)在身邊的確不太合適，剛想開口，和四心頭一動……

和四安詳?shù)乜炕卮差^，平靜如水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說吧?！?/br>
趙精忠看和四的眼神儼然像看一個被男色迷得五迷三道的亡國昏君，沉重地嘆了口氣：“督主說的極是?！?/br>
和四面色淡定，心里汪汪哭成了個狗子，他不是，他沒有，他是被逼的啊忠忠！

隨便找了個理由將趙精忠打發(fā)出去，和四臉色一變，惡狠狠地從袖中一把拽出破書，嘩嘩一翻。

果然見到在“?；丶铱纯础焙蟮囊豁摷埳?，寫著一行嶄新墨跡——神農(nóng)識五谷，惠與天下人。今日之事——皆言君子遠庖廚，可是太監(jiān)不用遠呀！洗手作湯羹，分食與他人吧，少年郎！

和四：“……”

和四森冷地對著破書呵呵笑了兩聲。

破書的書頁簌簌發(fā)抖，它后悔了，它不該興沖沖地跟出來，它應(yīng)該安詳?shù)厝|桌腳!QAQ

和四平靜（麻木）地合上書，他想，總有一天，他會忍不住和這本破書同歸于盡的。

破書：“……”

不應(yīng)當！它只是一本無辜的小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