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到了廳堂。奉凌云正在那兒點茶，見著了他們的身影，立刻屏退了所有下人，上前迎接。

奉凌云待客親熱得很，不僅親自為他們斟茶，還與他們一同坐在賓位上。

“我可等楚莊主等得望眼欲穿啊?！狈盍柙聘锌?。

楚思溫抿了一口茶便放下茶杯，他實在吃不慣奉凌云做的茶。他極為配合地應(yīng)答：“奉大人實在抬舉本人了。”

奉凌云朗聲大笑，道楚莊主實在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聽上去也不知是貶義還是褒義。他把目光落在了旁邊身姿小巧的姑娘身上，自始至終“她”仍戴著帷帽，讓他不免覺得好奇。他早已掌握了關(guān)于楚思溫的大部分情報，卻從不知楚思溫身邊還有一名姑娘。

楚思溫察覺到奉凌云探究的視線，朝江伏雨道：“少門主，在這里你倒可以放心卸下偽裝了。”

語罷，江伏雨摘下帷帽，露出一張雌雄莫辨的臉，但若細瞧眉宇，亦可發(fā)現(xiàn)異于大家閨秀的陽剛。奉凌云始終緘默不語，沉吟半晌，最后佩服地望向楚思溫。他是個聰明人，無需多言便可猜出八成的事情始末。

“楚莊主好手段?！狈盍柙七B連稱贊。

“奉大人先不必夸贊，畢竟還需要奉大人做一件事才行?！?/br>
“洗耳恭聽?！?/br>
“少門主身上仍殘留渡墟門的余毒，還需要一味藥方可清除余毒，恢復(fù)五成功力，否則再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過渡墟門的追擊?！背紲乜戳搜劢辏f道，“這味藥名為‘塔黃’，是鄰國獨有的藥草。據(jù)聞在前段時間，曾有鄰國使者以此為禮贈與我朝?！?/br>
奉凌云低頭玩弄折扇的玉墜，隔了好半晌才想起來這一回事。

“確有此事，楚莊主當真是‘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

他凝視著江伏雨，目光里帶著幾分玩味。江伏雨終究涉世尚淺，被明晃晃地盯著許久，渾身不自在得很，情不自禁別開了臉。

隔了會兒，奉凌云繼續(xù)說：“那盒藥材被放在太醫(yī)院里存著，若要取出來，也只能是皇上或太后的旨意?！?/br>
楚思溫說：“這對于奉大人來說簡直是一樁輕而易舉的事。”

奉凌云意味深長地望向楚思溫，不約而同地笑了，宛若已經(jīng)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

夭紹對他們的談話毫無興趣，時而看看門外的風景。奉家宅院布置風雅，院墻栽植一棵挨著一棵的梅樹，枝丫交纏，把橘黃色的夕陽圈在了空隙之中。到了來年春天，這里肯定是滿眼的艷麗風光。

他余光瞥見江伏雨也在欣賞外面的風景，只是目光遙遠，也不知心在何處了。當性命全權(quán)被人掌握時，這名不過十五的少年還能置若罔聞，他的的確確感到了佩服。

楚思溫與夭紹住在奉宅東邊的院子，江伏雨則安排在主房旁西邊的小院，與主房只隔一小橋。夭紹剛還在想如何熬藥給江伏雨，楚思溫好笑地道，他早就讓奉凌云安排這些事了。如今江伏雨是他們計謀里重要的一環(huán)，奉凌云甚至比他還要上心。

“公子，我們會在這里待到何時？”夭紹替楚思溫梳發(fā)時問。

雖京城繁華熱鬧，奉宅庭院深深，但他仍眷念著九思莊里的一草一木。楚思溫知曉他的想法，笑著也不戳穿。

“明兒我?guī)愠鋈ス涔洌背紲卣f，“你定喜歡這里?！?/br>
夭紹張了張嘴，聲若蚊蠅地反駁：“這里哪比得上九思莊……”

楚思溫卻是聽清了，可也沒多說，反而意味不明地重復(fù)了句：“你定喜歡的?！?/br>
夭紹以為楚思溫又在尋自己開心，悶悶地不再出聲，唯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大膽地反駁楚思溫的話。

第十三章

天剛曉，楚思溫就帶著夭紹出了奉宅。人人道京城是醉生夢死的地方，夭紹覺得不盡然。瞧那些雞鳴后就擺攤做生意的商販，瞧那些急匆匆趕著上朝的臣子，無論是在京城，亦或是在窮鄉(xiāng)僻野，人們還是一樣地為自己的生活耕耘。

楚思溫一路上向夭紹介紹京城的特色，穿街走巷，仿佛走遍了每一處角落。他每逢瞧見有趣的東西都會停下來瞧瞧，夭紹也被他的興致傳染了，偶爾打趣幾番。

“那兒有糖人，我許久未吃過了?！背紲刈屫步B在原地待著，轉(zhuǎn)身往吹糖人的老伯走去。

夭紹在原地遠遠地望著楚思溫，時而撞上楚思溫轉(zhuǎn)過來的視線。好似隔了歲月，他們恰恰還在原地，又恰好地看見了彼此，為了某件事不約而同地笑了。

楚思溫分別挑了一根形似兔子和一根形似老虎的糖人，他讓夭紹選其中一根，夭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選了老虎的。這老虎還不及半邊巴掌那般大，兩眼瞪得圓圓的，看起來莫名的憨傻。

夭紹捏著木棍，朝楚思溫瞅去，發(fā)現(xiàn)楚思溫已經(jīng)把兔耳朵咬在齒間，津津有味的樣子。

“公子……”他不由叫了聲。

“嗯？”楚思溫望過來。

楚思溫的一雙眼眸好似盈滿天邊的云彩，耀眼極了。夭紹恍恍惚惚地搖搖頭，把整個糖人含進嘴里，一絲絲甜膩在他的舌尖上泛濫。

估摸著時間，奉凌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朝回到了府邸，他們也差不多回去了。離開了市后，楚思溫沒按照來時的路走，兜兜繞繞的，夭紹跟隨其后也不知走到了何處。越往深處走，來往的人越少，夭紹觀察著兩旁的建筑，目光從一層層屋檐走過，看見了幾只麻雀撲閃著翅膀，最后消失在其中一個宅院的深處。

宅院似久未有人打理，屋檐下的門匾吊著剔透的蛛網(wǎng)——“余家”二字顯得滄桑與凄涼?！坝嗉摇保步B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兩個字了。

他目光流轉(zhuǎn)，注意到了宅院門前貼著灰白的封條。一股奇怪的情緒漸漸涌上心頭，他放緩了腳步，正想喚走在前頭的楚思溫。

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這條道路上只剩下他伶仃一人。夭紹愣愣地盯著前方，然后向前跑了幾步，徘徊了半晌，又往后跑了幾步。如此反復(fù)，唯有炎熱的風呼呼作響，吹動在陽光下孤獨的影子。

夭紹知道，楚思溫有許多方法讓自己不察覺到他的蹤跡。他捏著糖人，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老虎憨傻的模樣了。

良久，他轉(zhuǎn)過頭去望那匪夷所思的宅院，或許他本不應(yīng)該這樣好奇。他把糖人繼續(xù)含進嘴里，翻過了院墻，衣衫帶起了瓦片上陳舊的塵埃。

宅院雜草叢生，依稀聽見夏日的蟬鳴和螞蟻走過墻角窸窣的聲音。他向前行了兩步，直到完全把這處景象映入眼簾，方才停下腳步。正廳上掛著門匾，但上面的字被厚重的塵拂去了顏色，他久久地盯著門匾，好似模糊地知道上面寫著什么。

他站在原地躊躇了半晌，思量過后直覺往右邊走。交纏的枝丫擋住了所有陽光，如巨大的幕簾，把這處宅院封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