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起來。

這時候檀誼沉聽完了，卻也沒有出聲。他盯著我的臉，十分仔細(xì)似的。我頓了一頓，扯起一個笑容。其實這樣的話，常常掠過心頭，原來也不預(yù)備說出來，今天也不知道為什么，偏偏擱不住。

我忙道：“你別生氣。”

檀誼沉搖頭，道：“你前面說得對，他不是真的打算找醫(yī)師，只是想訴苦。不過我明明聽出來了，也不能不應(yīng)付，因為他生過病，我又是這方面的醫(yī)師?！?/br>
我嘆道：“醫(yī)師真難為。”

檀誼沉淡淡地道：“不只醫(yī)師，任何職業(yè)都有難為的地方?！?/br>
我看看他，一笑。我們往車子停放的地方走去。我道：“本來烤了一個蛋糕，不過下午到我媽那里去，送給她了?！鄙狭塑囍?，又道：“明天我再烤一個給你?！?/br>
檀誼沉系著安全帶，聽見了看來。

我笑了笑，便開車出去。今天我們和檀女士約好了一塊在牡丹游吃飯。我們到的時候，難得檀女士先入座了，她叫上許多的菜，又開了一瓶酒。我們并不喝，她有點埋怨。其實我倒很想陪她喝上一杯，然而開了車；當(dāng)然檀誼沉也可以開車，可是想想，也還是作罷了。

檀女士是知道我目前閑賦在家的事，飯吃了一半，她突然說起她預(yù)備在中大廣場開一家餐廳，與牡丹游完全不同風(fēng)格的店，正在找人做設(shè)計。她看著我，掛起微笑道：“怎么樣？你現(xiàn)在也沒事，過來幫忙？”

我一怔。她又道：“我記得你大學(xué)學(xué)設(shè)計的。”

我點頭，道：“不過我主要學(xué)的是平面設(shè)計，可能無法幫上您的忙?！?/br>
檀女士道：“我倒覺得你一定可以幫忙，不論哪種設(shè)計的事，都是藝術(shù)與創(chuàng)意的事，不應(yīng)該局限自己作為哪種設(shè)計身份?！?/br>
我認(rèn)同了檀女士的話，但是也沒有馬上答應(yīng)。

檀女士又道：“放心，你過來幫我，姑姑絕不會讓你做白工。這家餐廳的風(fēng)格走向全都由你主導(dǎo)，我不會干涉，要是你又肯的話，以后也交給你來經(jīng)營?！?/br>
我忙道：“經(jīng)營的事就算了。”

檀女士笑了笑。后面暫岔開來，以為她便不提了，等吃完了飯要走，她突然又說起讓我?guī)兔υO(shè)計的事，她道：“等我出差回來，就給我答案。”

這次她預(yù)備出差一個月。她說完了，便坐上汽車走了。

我轉(zhuǎn)頭看看檀誼沉，略一笑，道：“我們回去吧?！?/br>
檀誼沉點點頭。走了幾步，他忽道：“你想做就做，不想的話，也不用怕拒絕?！?/br>
我怔了一怔，朝他看去，笑了笑道：“我倒是不怕拒絕。”停了一下：“我是有點興趣，不過完工之后交給我來經(jīng)營的話，就算了。”

現(xiàn)在我爸停去我的職權(quán)，這件事傳出去，已經(jīng)有些人抱持看好戲的態(tài)度，雖然他們大部分的人不明就里，只以為我哪里惹怒了我爸，又或者我跟大哥二姐不合，以后我勢必會失去繼承權(quán)，我又去經(jīng)營檀家出資的餐廳，屆時不知道又多少風(fēng)聲出去。當(dāng)然在我家里人知情的情形下，又另當(dāng)別論。然而這節(jié)骨眼下，恐怕他們心里更不爽快。

檀誼沉聽了，卻道：“為什么不可以？就算你自己創(chuàng)業(yè)，也有可能找別人合資做生意，生意場上的事情，本來也難說?！?/br>
我有些訝異他也會說這樣的話。想了想道：“其實我現(xiàn)在對做生意也沒什么想法。”之前想過開一家餐廳，也不過想想而已。我閃過一個念頭，便問道：“如果我就打算這樣無所事事下去，天天在家，陪著你上班，你覺得怎樣？”

檀誼沉卻道：“你不會?！?/br>
我一愣，倒有些好奇：“怎么見得我不會？”

檀誼沉口吻平淡：“你閑不住，這種生活很無聊?！?/br>
我一時頓住?？纯此?，去拉起他的手：“我可以天天在你身邊，哪里會無聊？除非你趕我走?！庇值溃骸暗悄銇碲s我，我也不會走的?！?/br>
檀誼沉沒有說話，不過他握住了我的手指。

我對他笑道：“我真是不出去工作，以后你來養(yǎng)我。”

檀誼沉淡淡地道：“為什么還要等以后？”

我聽了一怔。還沒有回過味，又聽見他道：“其實也有在家可以做的工作?！?/br>
我一呆，馬上一陣牙癢癢──他又這樣不解風(fēng)情，簡直氣死了！

等到夜里躺上了床，我再想起白天二姐說的事，不免有些惘惘。我翻過身，檀誼沉正關(guān)了臺燈；他一躺下來，我立刻湊上去，牢牢地抱住他。

檀誼沉沒有動，他似乎看來一眼，道：“睡了吧。”

我道：“嗯，我抱著你睡?！?/br>
檀誼沉安靜一下子，又道：“你松開一些。”

我略松了一些力氣：“這樣好不好？”

檀誼沉沒說話。我又問道：“會不會冷？”一面為他拉高被子：“不然我還是抱緊你會好一點?！?/br>
突然檀誼沉身體動了一動，就翻身過來。我不得不松手。窗簾整個拉了起來，房間里沒有半點光線，不過這樣近，我可以看見他的眼睛瞧了過來。黑暗中也可以感到那目光之下的冷靜。我頓了一頓，道：“怎么了？”

檀誼沉道：“這是我要問你的?！?/br>
我道：“唔，我想抱抱你。”

檀誼沉默不作聲。氣氛略有些膠著，我感到難安，馬上敗下陣來。我嘆了口氣，道：“下午我回我媽那里去，在那里見到了二姐?！?/br>
檀誼沉也還是不說話。我便把二姐告訴我的那些話，全都說給了他聽。我低聲道：“她不管我們了?！?/br>
檀誼沉道：“嗯?！?/br>
我默然下來，看看他，便伸出了手，按住他露在被子外頭的一只手，感到了一些涼意。我握起了他的手指。正在琢磨說點什么，聽見他道：“我不記得了?！?/br>
我朝檀誼沉看去。他道：“兩三歲小孩子大腦發(fā)育還沒有完全，各階段的記憶保存期限，隨著年紀(jì)增長，才會越來越有規(guī)則。嬰幼兒比較容易記住大的事件，不過以后要回憶起來，也不見得容易，情緒通常是很重要的因素?！?/br>
檀誼沉停了一停，道：“我不記得那些事。當(dāng)時照顧我的人主要是我的保母，她不曾跟我分開過，她就算是我的母親，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我不曾因為母親不在身旁，感到這部份的愛缺少了?！?/br>
我愣住了，一時沒有想法。但是，上次到他家里去，他一次也沒有提過保母的事，當(dāng)然這樣久了，想必已經(jīng)搬了出去。可是他也沒有帶我去認(rèn)識，或者在我們談起相關(guān)的話，對我說起來。

似乎猜到了我所想的，檀誼沉又道：“我十歲的時候，奶奶叫她不必做了，她兒子那時候也在倫敦，她就去她兒子那里。幾年前他們一家人到韋爾斯去定居了?！?/br>
我默默地點頭。頭腦里有無數(shù)的問題，想要問，他對他母親到底怎樣的看法，這樣多年來，他真是沒有過埋怨？他知道安東尼的存在，難道他沒有想過，要是當(dāng)年他母親表現(xiàn)再積極一些，法官也不一定會受迫于檀家的勢力，會把他判給他母親，他也會成為像是安東尼那樣活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