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才又好像好聲好氣了起來，但是，我也知道，他的心地真正怎樣堅硬，包括二姐、大媽，甚至我爸。我已經(jīng)不敢肯定我爸會怎樣的反應(yīng)了。

他們不會放棄把我和檀誼沉拆開了。

那天去了公司，我記起大哥的話，打了電話給大媽，那頭響半天，遲遲不接；我沒有辦法，只好留言，告訴她當(dāng)晚不回去。我沒有聯(lián)絡(luò)二姐，想到面對她，心里便七上八下的，當(dāng)然要是她開口的話，也絕不可能對她妥協(xié)；有種矛盾的，說不清楚的情緒，她一方面是我的jiejie，又是檀誼沉的母親。

我不主動，二姐卻也沒有找來。安東尼倒是悄悄地打來電話，他問我知不知道他媽咪為什么心情不好？不然怎樣也不答應(yīng)他去英國實(shí)習(xí)的事。他托我去說情，我只有含糊地應(yīng)付。

我媽在那之后，從檳城回來了，她也就知道我公布了我和檀誼沉戀愛的關(guān)系。她還在那邊的時候，我沒有打過電話給她，從小到大，我也并不是個有什么事情就找母親訴苦的人，反正她回去，必定會把當(dāng)天的情形打聽了清楚。她沒有來電話，就傳來訊息，無論如何她支持著我，大媽那邊，由她去勸說，叫我不必?fù)?dān)心。

終究大媽有沒有動搖，也不知道，連續(xù)好幾天我沒有回去，家里盡管不高興，也沒有拘禁我的自由，我的日子照舊。檀誼沉的生活也沒有受影響，他并沒有勸我回去住，大概也知道沒用，就算我乖乖待在家里，他們也絕不會因此同意。那天他之所以要我留下來，大概見他們在氣頭上，要是我跟他一走了之，就要沒完沒了，以后根本也不能好好說話。

這之間我打了幾次電話回去，家里人并不接聽。在這時候，我爸從美國回來了。

這天，我從外面回來，一進(jìn)公司上樓，隱隱地發(fā)覺空氣中有種緊張的氣氛。謝安蕾過來了，她輕悄悄地告訴我：“董事長來了，在您的辦公室。”

我停下腳步，愣了一下子，倒沒有想到。我道：“我知道了?！毕胂胗謫枺骸皝砹硕嗑昧耍俊?/br>
謝安蕾道：“不久，差不多五分鐘前進(jìn)來的?！?/br>
我重新往前走，一面道：“茶送去了沒有？”

謝安蕾道：“端去了。”

我又問送了什么茶。謝安蕾答金鑲玉。我點(diǎn)了個頭，已經(jīng)走到辦公室門前，外頭秘書室的秘書們?nèi)颊笪Ｗ?，我見了一笑。我指了其中一個看上去格外緊張的年輕女秘書，道：“你去沖杯咖啡，等一下送進(jìn)來?！?/br>
我開門進(jìn)去了，馬上看見我爸在沙發(fā)上坐著，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一條腿迭在另一條腿上，他衣裝端正，倒是休閑的打扮，白褲腳卷了一小截起來，上衣外加了件英式格紋開襟絨線外衣。他一手拿雪茄，腿上放了本雜志，正隨意地翻看，旁邊空位放著一件深色大衣。

我關(guān)了門，喊道：“爸爸?！?/br>
我爸點(diǎn)著頭，吃了口雪茄，一團(tuán)白煙迷蒙了他的神氣。他道：“許家這個年輕人，你媽倒是很喜歡。”

我愣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他在看的是去年底寫我和許覓緋聞的雜志。我走過去，在他對過的沙發(fā)一坐。聽著我爸道：“我看他也不錯，可惜你們不是真的在一起。”就往我看來。

我開口：“他只是公司里其中一個明星而已?！?/br>
我爸將雜志放到桌上，他端起茶杯。這時，敲門聲響起來，年輕女秘書開門，送了咖啡進(jìn)來，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似的走過來，把咖啡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杯盤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喀?聲，咖啡潑到了盤子上，她連忙道歉，趕緊拿紙巾擦拭。

我爸略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要緊張。幾歲了？”

她站直起來，垂下眼皮，道：“二十二?！?/br>
我爸道：“那你才大學(xué)畢業(yè)不到一年?！?/br>
她道：“是?！?/br>
我爸道：“這么年輕，難怪緊張，沒事，也沒有打翻。”

我一聽，便道：“年輕不懂事。”

我爸道：“這哪有什么關(guān)系。誰沒有年輕過，年輕總是沖動的，熱情的?！?/br>
我微笑起來，道：“是?！北阋敲貢鋈チ?。

門重新關(guān)上，我爸往我看來，他用拿煙的手指著我：“你倒要我不能怪你年輕不懂事?！彼戳艘谎勰潜Х龋骸肮植坏靡瓤Х?。”

我裝不懂：“偶爾也要換口味。”

我爸沒有說話，他瞇縫著眼，將我仔細(xì)似的看了又看。他把手里的茶喝完，就放下來，開口：“你把你大媽和你大哥二姐氣得不輕?！?/br>
我默默無言。

我爸說了下去：“我人還沒回來，你大媽電話就打過來了。我和她結(jié)婚這么多年來，不管家里有什么事，或者她有什么委屈，她從不曾第一時間告到我這邊，一個人悄悄地處理掉，事后一副沒有什么的樣子?！?/br>
他道：“那天她打電話來，說你的事，聽起來很傷心?！北泐D了一頓：“你知道這是不對的?！?/br>
我看著我爸，有句話馬上要說出來，也還是忍住了。

我爸仿佛看穿了，他道：“我現(xiàn)在用男人的身份來跟你談話，我作為我元配的丈夫，我承認(rèn)我并不合格，我對這種媒妁之言的婚姻不滿，但是我的元配也并沒有錯，我只有盡我所能的對她好?！?/br>
突然聽見我爸這樣剖白起來，我簡直震住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想。

我爸接著又道：“第二個婚姻完全是意外，我本來不打算接受，她一個大學(xué)剛剛畢業(yè)的女孩子，家人全都走了，無依無靠，就對我有了錯覺也不一定，但是她那么堅定，我太太看穿了，讓我接納她。這么多年，我對她只有一個虧欠，就是沒有答應(yīng)給她一個孩子。她心臟不好，太危險了?！?/br>
他道：“過了很多年，我遇見了美瑤。我大了她不知道多少歲，我又已婚，根本不對的，但是套一句老話，我知道我遇見了我的真愛。她對我也有相同的感情，所以我們結(jié)婚了，然后有了你。如果可以選擇出生的時間的話，我一定不要那么早出生。不過也不能太年輕，至少比她早生了十年，她才不會跟著我吃苦。”

他看著我：“但是不管多少理由，我在我與我元配的婚姻里，確實(shí)犯了錯，我不可以忽視我的元配在這之間承受的痛苦。上一代的人錯就錯了，她沒有辦法，她只可以叫自己的孩子不要做錯?！?/br>
我不作聲，因?yàn)椴粫缘每梢哉f什么……。我還記得，當(dāng)年大哥把大侄女抱回來，大媽怎樣大發(fā)脾氣。大哥那么大的人，當(dāng)時就像是個小孩子似的挨揍，他也堅決不說出大侄女的生母是誰，自然也不結(jié)婚。大媽氣了他很久一段時間，她知道了大哥跟孩子的保母胡來，又氣了一頓，也還是心軟了，將大侄女帶回來照顧。

我看著我爸，開口：“爸爸……”

我爸截道：“現(xiàn)在我用爸爸的身份來告訴你，我總是鼓勵你們?nèi)プ非笞约合矚g的人，因?yàn)槲易约航?jīng)歷了婚姻不自主的痛苦，所以我不逼你們要找個多好條件的人。但是，也不能追求一段不被世人接受的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