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地和他的目光撞上。

    也是第二次地不由感慨——盡管許多嫉妒我的人總說，我的眼睛是摻雜了粉紅色顏料的石頭，可實際上，無論怎么看，我的眼睛和皇長子殿下米迦的眼睛，是一模一樣的，猶如色彩瑰麗的粉紅水晶。

    獨特而美麗。

    ——夸一夸他，順便夸一夸自……好吧，主要是為了夸自己好看。

    我盯著米迦的眼睛出神，他倒毫不在意，只笑道：“聽說你剛剛遇見了黛莉絲?！?/br>
    黛莉絲是帝國的三皇女，是米迦同父異母的meimei。

    “啊，”我下意識應(yīng)了一聲，理解了米迦話里的內(nèi)容后才再應(yīng)道：“是。”

    “覺得她怎么樣？”

    我終于舍得把目光從米迦的玫瑰色眼睛上收回，垂眸想了想，我答道：“不愧是在萬千寵愛下長大的小公主。單純愚……可愛，驕傲自……高貴?！鳖D了頓，覺得自己給了三皇女足夠的面子了，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最后用三個字總結(jié)：“挺好的?！?/br>
    挺好的，真的。

    我最喜歡這樣的女孩子了。

    只要她一惹我不高興了，我就能輕而易舉地把她摧毀成我想要的樣子。

    問完我對三皇女的評價后，米迦又跟我探討起作為公主殿下的生活。

    他問我：“露薇爾想擁有她的生活嗎？”

    跟隨他的話，我的腦海中自動描繪起三皇女的日常。

    不是太難想象，因為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經(jīng)擁有過類似的生活。

    那是在遇見米迦、在他把我從漂亮莊園里帶出來的生活。

    ……

    我人生的起點，或者說，當(dāng)我產(chǎn)生記憶之時，并不是帝都的白雪街，而是在一個漂亮的大莊園里。

    我不知道漂亮莊園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它身處在帝國的哪一個位置，因為我從來沒有能走出過漂亮莊園——不過，那也有可能是我那時候太年幼，腿太短的緣故。

    漂亮莊園就像我給它取的名字一樣，很漂亮，是以成年的我的審美去看，也無法否定的漂亮。

    漂亮莊園里生活了不少的人。

    有很多、多到數(shù)不清的下人，他們被一位從來不會笑的管家管著。

    除此之外，漂亮莊園里還有一名漂亮的女主人，可在我看來，她更像是一頭長了人皮的母豬。

    管家會為她找來優(yōu)質(zhì)的公豬配種，讓她一直反復(fù)經(jīng)歷妊娠、生產(chǎn)、妊娠、生產(chǎn)的過程，像是全年無休的生產(chǎn)線。

    我憐憫她。

    她也可憐我。

    她說，發(fā)生她身上的事情，我以后也會經(jīng)歷。

    要怪，只能怪我的運氣不夠好，和她一樣，長了一雙粉紅色的眼睛。

    我不是太認(rèn)同她的話。

    因為即使長不出粉紅色眼睛的小孩子，運氣也不見得有多好，反正他們最終也只會被掐死，然后埋進(jìn)玫瑰園的泥土里，讓擁有好看顏色的玫瑰花茁壯成長。

    我覺得很寂寞。

    雖然漂亮莊園里有許多人，可我總是一個人。

    其他人不被允許接近我和女主人，哪怕有一次，我看到女主人用她漂亮的人皮，把花園里的園丁勾引到了她的房間里，可也只是過了一小會，馬上便有一堆人沖了進(jìn)去，把園丁抓走了，然后永遠(yuǎn)地消失了。

    我也不被允許接近女主人，因為其他人擔(dān)心當(dāng)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會發(fā)生他們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也不想看到我。

    據(jù)說她本來以為只要我出現(xiàn)了，她就能解放了。但很遺憾，并沒有。

    ……

    好寂寞。

    而寂寞的盡頭，是恐懼的萌芽。

    大概是掐死了太多的小生命，女主人遭到了報應(yīng)。

    那一夜，她痛苦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莊園。

    也是在那一次生產(chǎn)的過程中，她難產(chǎn)而死。

    好像是由于胎兒一直不肯出來，而且還是腦袋向上，哪怕生產(chǎn)婦拽著他的腳，死命扯也扯不出，那胎兒甚至還朝zigong的深處爬，在她的腹部翻腸攪肚，咬爛了器官，血流如注，再之后，她就死了，

    像是有無數(shù)個死不瞑目的死嬰，來找她復(fù)仇了。

    肯定是這樣的。

    我和她的直覺和預(yù)感都非常準(zhǔn)，本能地可以規(guī)避危險。

    可懷上那一胎后，她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我想，這或許是由于有無數(shù)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耳朵，蒙蔽了她的心、她的大腦，讓她對要命的危機(jī)渾然不覺。

    女主人死了。

    人皮母豬死了。

    比起悲傷，我更多的是恐懼——因為我知道，很快會輪到我了，輪到我代替她的位置。

    可能是十年，再快一點，可能是五年。

    但所幸不是現(xiàn)在。

    她死后，我得到了眾星捧月的待遇。

    可他們對我越好，我便越是恐懼。

    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這種恐懼感，我變得異常討厭小孩。

    而等我再長大了一點，是還不可以當(dāng)母豬的時候，他們開始做一些在我看來，很是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們帶著形形色色的人來到我的面前，然后讓我許愿。

    從「他愿意奉獻(xiàn)出所有的金銀珠寶?！埂杆敢鉃槲易雠Ｗ鲴R。」的簡單愿望，到我根本不能完全理解內(nèi)容的復(fù)雜愿望。

    「他將永遠(yuǎn)擁護(hù)馬利特安法?！?/br>
    「他恨安格斯，他會傾盡一切去刺殺他，哪怕是犧牲妻兒，變得一無所有?！?/br>
    對于愿望實現(xiàn)與否的結(jié)果，我不得而知，也不以為意，只把許愿當(dāng)成了換想要的東西的兌換券。

    直到某一年夏天的早晨，我被窗外嘰嘰喳喳叫著的小鳥吵得煩死了，「去死吧！」的心愿隨即而生，然后嘰嘰喳喳的聲響突然消失了之后——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擁有了什么樣的武器。

    ——是可以讓生命從有到無的武器。

    看著從枝頭墜到了草地上，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的小鳥，我才陡然意識到，有一些人，不，是很多人，可能真的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按照我希望的那樣，慘然死去。

    我并不覺得有多么愧疚，反而高興了起來。

    ——它也許能幫我擺脫當(dāng)母豬的命運。

    但我的愿望不是萬能的。

    它有局限性，它沒有辦法同一時間對很多人實現(xiàn)，而且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功。

    我開始默默計劃了起來。

    一個能一擊必殺的計劃。

    我想，大概是那些人總讓我許一些特別壞的愿望，以致我也變得特別壞了。

    不，也不是。

    可能因為我天生就是一個壞人。

    在學(xué)會帝國的文字之前，我最先學(xué)會的是怎么利用人、控制人、殺人——他們也是非常好的老師。以更好地實現(xiàn)愿望為由，我懵懵懂懂地向他們請教愿望里我無法完全理解的部分。

    我一定是一個非常好的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