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是沈老將軍的得意門生，這么多年了，他也曾試圖讓慶松當個和事佬約見二少爺，始終未能如愿。

    此番人家都親自上門，要是自己就這么把人拒之門外，回頭出了事，沈?qū)④姷冒阉笮栋藟K了不可。

    沈一拂不多解釋，單刀直入道：“方解意圖將大南實驗室的研究成果據(jù)為己有，他借鴻龍幫的手搶奪資料在先，濫用市警廳的職權(quán)構(gòu)陷在后，我朋友是實驗室的研發(fā)組長，亦是至關(guān)重要的人證，而且……”他頓了一下，“他是林瑜浦的孫子?！?/br>
    張堯著實有些意外。

    江蘇林家，晚清時曾是江浙第一大財閥，近年雖有式微，依舊如雷貫耳。

    沈一拂只提了一下，又道：“你保他一日，物證很快會有人送來。我想方解應(yīng)該也沒那么大的本事，能硬闖軍械司吧？”

    張堯根本沒法拒絕。

    他這次來上海任軍械司司長，級別自然是比警察廳要高，但空降兵畢竟是外來的，上海灘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要穩(wěn)固根基還需等待機會。如果真能借此機會揭露方解的陰謀，當然是再好不過，就算不行，他若保了林瑜浦的孫子，至少多了一條財路。

    更別說張堯知道，沈一拂既然開口，就是十拿九穩(wěn)。

    但手中既有證據(jù)，何必找上門，讓自己撿這個現(xiàn)成兒？

    沈一拂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盤，道：“有不法之徒用非法槍彈謀害大南大學的教授，于是來軍械司依法舉報，這本就是張司長職責范疇之事，不是么？”

    張堯聽懂了。

    二少爺是想救人，但自己卻不想趟這趟渾水。他先是里里外外都調(diào)查清楚了，取得方解罪證之后將結(jié)果往軍械司一遞，就不算欠自己的人情。

    不欠人情，就沒有違背與沈老將軍的約定。

    張堯苦笑道：“那是當然?！?/br>
    沈一拂點了一下頭：“那我明天再來。

    “這就走了？”張堯沒想到他會放心把伯昀一個人留下，“你那位……同事還沒醒呢?！?/br>
    “他就拜托張司長照料了。”

    張堯見留不住人，派專車送他走，等人走遠了，他喚來下屬：“林伯昀的底細你去查一查，另外……”

    他想起沈一拂接慶松電話時說的第一句。

    “一并看看……沈少爺?shù)膶W校有沒有叫云知的學生。”

    下屬對沈一拂的狀況似乎挺熟悉：“沈先生同時在大南與滬澄任職，是哪所學校？”

    張堯想了想，“都查。”

    鸞鳳園內(nèi)。

    云知迷迷糊糊在美人榻上醒來，屋外隱隱約約能聽到琴音，天已經(jīng)黑了，霓虹燈透過玻璃窗耀在地板上，色彩斑斕的，她猛地翻身坐起。

    糟糕，她怎么就睡著了？

    祝枝蘭躡手躡腳進來，看她醒了，笑道：“姐，餓了沒？我在德勝居定了包廂，咱們……”

    “你怎么不叫醒我？”云知掀開披在身上的毯子，“幾點了現(xiàn)在？”

    “不到七點?！弊Ｖμm道：“我看你睡得香，哪敢吵你啊?！?/br>
    云知想敲他腦門，但他個太高夠不著：“你是故意的吧！”

    祝枝蘭還真就是故意的。

    下午那會兒，老徐得來消息，說有警察在熙華路見到了通緝犯林伯昀，卻不知被什么人半路劫走，滿城加大搜捕力度。他怕云知聽了就這么趕回林公館受牽連，只得先瞞下來，誆她法租界一帶有不少鴻龍幫的人盯梢，暫時留在鸞鳳園比較穩(wěn)妥。

    云知等著等著就睡過去了。

    這回一醒來，她也不費功夫同弟弟掰扯了：“你派車載我回去，真有什么狀況送到門口也都知道了，我肯定是不能在外留宿的?！?/br>
    祝枝蘭欲言又止。

    他能感覺到j(luò)iejie有事瞞著他，但既不好直問，又拗不過她，只能親自送她這一趟。反正他也想探探林公館的位置，說不定運氣好能碰上這家的伯伯什么的還能摸摸底細。

    可惜云知并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臨近百米左右，她勒令老徐把車停下，不由分說下了車，祝枝蘭一腳已經(jīng)跨下去，被她一推車門卡著：“你該不會還想進去喝杯茶吧？”

    “就送到門口?！?/br>
    “送我回來需要換這么一輛大豪車么？你擺明想讓人看到你送我回家?！?/br>
    被戳穿的七弟弟想推開門，“我是濟堂中學的名譽董事，要圓怎么送你回來還不容易？”

    “不行?！?/br>
    “姐……”

    “不行就是不行。我家現(xiàn)下風聲鶴唳的，經(jīng)不起折騰?！?/br>
    祝枝蘭聽她說“我家”二字，心里頓感委屈，又不敢說重話惹她生氣，只好把腳縮回車中，依著她關(guān)上門。

    “等這事風波過去，再找機會。”云知同他揮了揮手，闊步奔向林公館。

    老徐不時借倒車鏡偷偷地瞄，忽見祝枝蘭點了根雪茄：“老徐，你是不是憋了一天了，想問我她究竟是誰?！?/br>
    “能讓七爺忍大半天不碰煙的人，應(yīng)該對七爺挺重要?！?/br>
    “不是挺?！弊Ｖμm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虛緲的煙圈，糾正道：“是最。她是我最親的meimei。”

    老徐微驚。

    他跟了七爺這些年，只知道親王府的格格貝勒們死的死，散的散，七爺這么多年都是孤獨一人，居然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meimei？

    “那可恭喜七爺！您前幾日還說新裝的宅邸太過冷清，這下好了，小姐回家，今后就熱鬧了。”

    此時云知已進了林公館大門，祝枝蘭的神情像是在思慮著什么，“不過我meimei這人比較重感情，好像把領(lǐng)養(yǎng)她的人也當成親人了？”

    這本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問句，老徐聽了，不覺回頭：“七爺?shù)囊馑际恰?/br>
    祝枝蘭沒答，只觀望了一會兒林公館大門，說：“沒什么，走吧?！?/br>
    云知在大門的石柱后逗留了一會兒，見車子駛離，方才出來，往隔壁棟而去。

    在回家之前，她得見沈一拂一面，先把整件事弄明白。

    盡管，威脅慶松聯(lián)系張堯、以及借槍這兩樁“壯舉”都夠她吃一壺了，白天那是急于救人才不管不顧，這會兒重新站人家門口，一身膽魄早就沒了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心虛。

    往好處想，說不定他們壓根沒發(fā)現(xiàn)丟槍這茬？

    從窗戶看進去，大廳沒人，她想著反正禍都闖了，直接省略了敲門這一步，拿鑰匙開進去。她躡手躡腳地將□□擺回原位，又將鑰匙反插門內(nèi)鎖眼上，廳內(nèi)只留著一盞臺燈，安靜得連掛鐘滴答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才七點半，不可能這么早歇息吧。

    她緩緩走到客房門前，推開門，借著微弱的光往里看去，空吊瓶還掛床柱上，屋內(nèi)空無一人。

    怎么都不在？

    是還沒回來？

    上去哪兒了？

    莫非去和大哥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