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揚自己比較節(jié)儉，眼下卻不能委屈好友，在路邊看到一輛車和司機說了目的地，準(zhǔn)備回家。

禹正揚把靠窗的位置留給了謝超凡，半年時間，B市已經(jīng)從橙紅色的秋季轉(zhuǎn)變到了春意盎然，馬路上不少人騎著自行車出來踏青。

坐在窗邊，謝超凡卻沒有心思看窗外的風(fēng)景，有些粗糙的手不斷把弄著提箱的拉鏈，幾經(jīng)猶豫終于說出了口：“正揚，我給你帶了東西?！?/br>
“什么東西？”

謝超凡頓住，身為理科學(xué)士，他口才比不上禹正揚，更不知道該怎么把他千里迢迢帶回來的禮物給對方。

“等我回家給你，順便有個事兒?！敝x超凡垂下頭，火車上的腹稿毫無用途，更何況現(xiàn)在在車上，還有司機這個外人在。

禹正揚習(xí)慣了這位師弟迂回的說話方式，既然謝超凡不愿意說，他就要說了：“中午來我家吃飯吧，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恩?！?/br>
謝超凡期待了一路，平時說話從不拐彎抹角的禹正揚，在他三番五次的追問下也不見松口，不知道會是什么驚喜。

難道會是他期待了十年多的事情？

他們兩人，從下鄉(xiāng)回京考上大學(xué)，到現(xiàn)在留校任教，同樣被校方重視，同樣的前途無量，也同樣從未談婚論嫁。

為此政委把他們兩個叫到辦公室約談了許多次，兩人都說一心撲在學(xué)術(shù)上，平日這么忙不忍心再耽誤小姑娘。

可謝超凡心里卻有個秘密，他忍了十年，這次去西北，見過了廣袤的黃土地，見過了喇嘛智者，他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要和禹正揚說出來。

雖然在過去，他已經(jīng)半開玩笑地說過，他們兩個老光棍，晚年只有彼此依靠時，禹正揚也從未否認過。

他一直相信努力會有回報，香港都快回歸了，結(jié)合一直以來的蛛絲馬跡，他的這些小期待也許真的可以美夢成真。

懷著這份期待，謝超凡心情好了許多，從宿舍巷口外回家步步生風(fēng)。

禹正揚察覺到，調(diào)侃說：“你這趟差出得值，人都精神了?！?/br>
“這不是好久沒見你……”謝超凡話說到一半，硬生生轉(zhuǎn)了話題，“想吃你做的菜了，咱們沒有買菜，回去吃什么？”

禹正揚高深莫測地回看他：“沒事，有人買?！?/br>
謝超凡點頭，猜了個大概，身體力行的禹正揚，能讓學(xué)生幫忙辦事也是少見。

他們的宿舍挨著，最近學(xué)校有消息下來，要給成家的老師分配房子住。按道理是輪不到這兩個單身漢的，可校長拿他們資歷和歲數(shù)求情，終于給他們也要了兩處。

“到時候咱們還住對門。”想起這個，謝超凡又強調(diào)了一次。

“那是自然?！?/br>
禹正揚今天是請假接的謝超凡，宿舍樓里沒有多少同事。穿過細窄的過道，謝超凡隱約聽到了炒菜的聲音。

宿舍都是幾家用一個廚房，但是學(xué)校的老師都有飯票補貼，大多數(shù)都在食堂吃飯，不知是誰還在下廚。

走近一些，謝超凡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襯衫和紅色長裙的女孩，扎著兩條長長的麻花辮，手忙腳亂地拿盤子盛菜。

“哪來的小姑娘……”他隨口一說的功夫，突然注意到那女生胸前系的圍裙很是眼熟。

身邊的禹正揚動作比他快，走上前接過女孩根本端不動的鐵鍋：“跟你說等我回來再做?！?/br>
“我就是想學(xué)學(xué)炒菜！”

兩個人爭執(zhí)了許久，謝超凡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禹正揚意識到謝超凡還在，弄好手邊的菜，介紹身邊的女生：“超凡，她是我的學(xué)生，郭媛媛?！?/br>
“您就是謝教授吧？我是95級統(tǒng)計3班的郭媛媛，常聽禹教授提起您。”

一場接風(fēng)午飯突然變了味道。

至少在謝超凡口中，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把行李箱先放回了自己的宿舍，味同嚼蠟地吃著確實比不上禹正揚廚藝的飯菜，表面卻要扮出和善的表情。他看到不茍言笑的禹正揚被郭媛媛逗笑，看到禹正揚除了督促自己吃飯外還幫郭媛媛倒了茶水，心情起起伏伏很是復(fù)雜。

郭媛媛下午有課，吃過飯后就離開了。

期望從天界跌到地府也不過如此。

謝超凡失意地拿起碗筷，想趁著送去水槽開溜，禹正揚卻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開了一瓶老白干。

“這么急著走，不是有事要說嗎？帶給我的東西呢？”他的身材要高大許多，輕輕一拽謝超凡就挪不動腳了。

“不是什么大事兒……”謝超凡別開頭。

“你這個人，那我說我的了?！迸c謝超凡不同，禹正揚心情更佳，現(xiàn)在正是他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剛剛的女學(xué)生……”

“你怎么沒和我提過她？”

謝超凡還抱著一絲希望，盡管連他自己都覺得沒有機會了，還是不由得想安慰自己——郭媛媛也許只是師兄比較欣賞的學(xué)生。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她是個好姑娘，我每堂課幾乎都能看到她，這半年來幫了我不少忙，不知不覺就……”

半年時間。

事已至此，謝超凡還能說什么呢？他將放在桌上的老白干一口悶掉，狠狠拍了禹正揚肩膀：“你才是，說好一起光棍，你卻開了桃花?！?/br>
“該光棍的時候光著，遇到合適的，就把控不好，你也該看看。”

單身時贊美輕松，有了伴侶看到一條落單的魚都會心生憐憫，禹教授也不免落入俗套。謝超凡不想再在這個傷心地待下去，烈酒燒得喉嚨生疼，他擺手告別，說要回宿舍休息。

“正揚，明天也幫我請個假吧?！敝x超凡回首，看了一眼相伴十年的師兄。

“行，我下午就去說?！?/br>
“啊……還有我說的事?！彼妓髟S久，“這次回來也是為了這個，鐘院士說有一個去國外交流的機會想給我，我……我準(zhǔn)備答應(yīng)了。”

“這么突然？”

“不突然，只是之前沒說，就像你的事一樣?！?/br>
盡管謝超煩最開始是準(zhǔn)備拒絕的，盡管這件事手續(xù)就辦了三年多，終于在禹正揚和已經(jīng)畢業(yè)的郭媛媛婚禮前辦妥，這期間謝超凡頻頻出差，和禹正揚的關(guān)系都單反面疏遠了許多。

他像逃離災(zāi)難一樣，離開了這個讓他牽腸掛肚的城市，帶著他的筆記本、始終沒有送出的禮物還有那張寫在稿紙上的一行詩，遠渡重洋。

那時的謝超凡，絕對想不到不過三年的時光，他只因師兄一句“想讓你做禹周的老師”而重新回國，也想不到他這一來一回放棄的機會給他后半身學(xué)術(shù)生涯帶來了多大的阻礙，更想不到他的秘密，從未與任何人說過想守住一生的秘密，會被禹周看出端倪。

三十年后。

春季，街旁的玉蘭花又開了，停在樹下的轎車頂上，不過一夜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