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顫抖，他利落地抽出金星之劍，用此生前所未有的肅穆說道：

“萬劍生于此，你是我的酒，我的大裘，我將心臟置于你手?！?/br>
青年觸碰男人攤開的雙手，仿佛是在拾起如鉛的過去。

伊戈和尼爾順利離開了教堂，不過距城門開還有一段時間，兩人就在城郊的樹林中等待。

尼爾忍不住問：“伊戈……你說，剛剛?cè)~夫尼說，我和那個人太像了……這是什么意思？他問我這劍是從哪兒得來的，我就跟他說起布魯斯。他卻說布魯斯笨，說布魯斯給我這把劍是害我，為什么？”

「如果只是見到您這個人，我肯定沒法立刻就想起來。可當(dāng)您拿著這把‘以德列’，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沒辦法，您和他太像了，太像了……」

伊戈揣度著男人的話。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這劍確實是給尼爾引來了大麻煩。他知道，教會的人不會就這么放過尼爾，后面肯定會有騎兵追上來。

他對尼爾說：“如果遇到追兵，我來引開他們。你快去‘學(xué)院’。”看到尼爾欲言又止，伊戈補充道：“沒關(guān)系，我會避免事態(tài)演變成邦交問題?！?/br>
少年一邊輕拍艾尼亞的脖子發(fā)愣，一邊想著和葉夫尼告別時的情景：

「如果不是您，我說不定會回到您所在的那間牢房自殺，用血畫上騎士團的紋章，讓他們看看，我并非忍辱偷生?？扇缃裎矣龅侥?。為了您，我必須活下去，安安分分地活下去。因為一旦我做了什么，他們就會把各種莫須有罪名加在您頭上。尼爾?伯恩哈德，求您快回到‘學(xué)院’去吧。我們……騎士團的人，很多您不知道的人，如今默默無聞的人，都會為您好好活著……金星，會引領(lǐng)您的道路。」

夜晚流轉(zhuǎn)，黎明如長長的裙裾，帶走星辰與璀璨。

葉夫尼獨自坐在墓園中，看著那個人的墓碑。

他從沒那么累過，也從未感到如此的輕松。露水開始在草葉上凝聚，大地與城邦在蘇醒。他的雙腿自如，似乎現(xiàn)在就能回到那在原野上逆風(fēng)策馬的年代，兄弟們的笑聲就在近旁，他們高呼海因的名字，他們賽馬，向著海風(fēng)吹拂的方向。那么年輕，那么快活。

他望著那石中之劍，數(shù)十年來，他一直恨這塊碑，恨不得將之砸個稀爛。因為他以為這虛假的石頭竟是海因在世上唯一的見證。

他忽然想起，也是這樣一個黎明，也是在這里，他遇到一個人。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當(dāng)時，葉夫尼第二天就要回鄉(xiāng)下了，所以他想最后看海因一眼。天才蒙蒙亮，他就帶上了花束，來到教堂的后院。

葉夫尼本以為自己是唯一的來客，卻發(fā)現(xiàn)有人已經(jīng)站在海因的墓前。

石碑前放著紫色的風(fēng)信子。

黑發(fā)的契阿索人。那人穿著黑長袍，卻又不像是神父。他就那樣久久地站著，什么也不說，亦或是說不出來。葉夫尼能看出，這青年并非普通的憑吊者，因為即便是旁人看到他那副神情，也難免會覺得心底一沉。

葉夫尼想走上前與他交談。可青年一發(fā)現(xiàn)他，立即就斂起感情轉(zhuǎn)身離開。

“這位先生，請問您是不是契阿索人？”葉夫尼忽然想起來了，海因之前一直提起的一個人。

長發(fā)的青年背對他，頷首。

“您是不是叫佩阿……？”葉夫尼有些著急。

“在下名叫佩列阿斯，只是個學(xué)者而已?！鼻嗄甑难赞o彬彬有禮，卻仍失禮地背對著葉夫尼。但葉夫尼能理解……

“海因他生前……一直在找您的消息?！比~夫尼盡量讓自己說得自然，他實在難過，沒想到海因生前尋找多年的人，直到去世都未曾相見。

“這樣啊?！?/br>
之后便是長久而尷尬的沉默。葉夫尼以為青年會說些什么，但對方出乎意料地平靜，這讓他難以開口。

“誰干的？”還是黑發(fā)的青年先發(fā)問。

“一個見習(xí)騎士，是奧米伽人，叫德米特里，不過已經(jīng)被處刑了?！比~夫尼預(yù)感到接下來的沉默，于是緊接著說：“然后……海因有個兒子，3歲。夫人帶著他回了故鄉(xiāng)，里茨?；蛟S您可以去看看他們?！?/br>
青年轉(zhuǎn)向葉夫尼，他看上去依然鎮(zhèn)靜，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出賣了他。

“他叫什么名字？”

“尼爾?伯恩哈德?！?/br>
當(dāng)天葉夫尼就出了事。后來，他聽說了普洛斯彼羅夫人在里茨被強盜殺害的消息。不過他也聽說，有人在看到一個契阿索人從火海中救出一個金發(fā)小男孩。

數(shù)十年來，他一直希望那些傳言都是真的。起碼……

露水逐漸消散，橡樹的影子越來越長，大地野花啟放。但那石中之劍，卻如鐘表停轉(zhuǎn)的時針，指向著永恒。葉夫尼忽然覺得，有這樣一塊石碑也很好。畢竟，這也不是海因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海因，你的尼爾長大了……看來你那個朋友，沒有辜負(fù)你?！?/br>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拿上了打掃庭院的掃帚。

拂曉的光照在他的背上，卻仍然很涼。

第13章XIII.

最北部的魯?shù)铝_山脈逶迤數(shù)千公里，將龐大的帝國與教皇神圣的領(lǐng)土劃分。自此，地勢平緩地降低，肥沃的大平原一直延伸向南方的界海。

教皇鄰邦的大都城就坐落在平原的盡頭，毗鄰大海。

與之隔海相望的，是南方的群島之國，奧米伽。它連通了教皇領(lǐng)邦與居于半島的西方世俗諸國的航路。

而教皇領(lǐng)邦的西邊，縱向入海的山脈與森林將大平原橫斷。它名叫“巴爾德”，披被著廣袤的檞寄生森林。正是巴爾德山脈將北方的帝國，東方的教皇鄰邦，以及西方世俗的諸國分隔開來。

任何權(quán)力在巴爾德山面前，都顯得渺小而無力，因為它屬于至高的“學(xué)院”。

兩匹駿馬沿著僻靜的港口飛馳，光是聽石板路上那急促的蹄音就叫人不安。

大都城南方就是沿海的諸省。憑借眾多的港口與繁榮的商業(yè)、捕鯨業(yè)、交通，這里也成堪稱全國第二大繁榮的區(qū)域。

天還沒有完全亮，冬夜的海風(fēng)還涼得刺骨，漁民們已經(jīng)開始忙碌，因為捕鯨船回港了。這海中巨獸是喚起風(fēng)暴的恐怖力量，同時也是財富。

腥臭味吸引來眾多盤旋的海鷗。

紅發(fā)的少年跟隨師傅登上捕鯨船。這條龐然大物的尸體已經(jīng)存放了一兩天，但它還是讓少年心驚，這樣巨大的尾鰭，說不定一下就能掀翻漁船。

師傅戴上手套，麻利地就將三叉魚槍拔下，撕拉一下劃開鯨皮，黃森森的油脂露了出來。這些滑膩膩的鯨油被切成寬長條取下，等待被提煉，并制成上好的蠟燭，以點亮貴胄們的府邸。

師傅指點著，傳授少年割鯨油的手藝。濃烈的腥臭味和滑膩的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