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點燃，細焰蜷縮，熄滅。灰燼落在他的掌心。

“晚安，小獅子?！?/br>
伊戈回頭，又走向黑暗。

第3章III.夏日的伙伴·回憶

伊戈第一次見到特蘭德時，兩人還不到九歲。

那天下午，小伊戈剛上完騎術課，正在給自己的小馬駒仔仔細細地梳毛。那是一匹漂亮的小黑馬，鬃毛油亮，脾氣冷淡，心高氣傲，就算小主人親自喂給它胡蘿卜都愛搭不理，更別說是養(yǎng)馬人。

“老爺回來了，給您帶了一件禮物。”

仆人這么說。

“禮物？”小伊戈皺眉。他和父親比較疏遠，平時沒多少接觸。

伯爵只有在遠行歸來后會例行地見兒子一面。這次竟然給兒子帶了禮物，著實令人意外。

“是的，老爺從西高原帶回來的，想必您會喜歡?！?/br>
“又是刀劍匕首之類的嗎？”

“不是。”

“真奇怪，那我猜……可能是古董或者寶石之類的吧。”小少爺心不在焉地回答，手仍認真地撫摸著心愛的小黑馬。

“少爺您再猜猜？是您一直想要的東西哦?！?/br>
孩子陷入沉思，又搖了搖頭。

“不可能。父親從來不關心這些，這也不是他應當在意的事。”

老仆人笑瞇瞇地賣關子：“那么我給您一些提示：是寵物。”

“！”

孩子一聽就激動了，手上的動作停下來，但貴族的禮儀約束他。于是孩子仍盡力保持著冷淡的風度，不緊不慢地問：

“是幼崽嗎？”

“是的哦?！?/br>
“呀……”小少爺?shù)难劬α疗饋?，又努力學著大人的樣子沉穩(wěn)地點點頭，“眼睛是什么顏色的？”

“水汪汪的祖母綠色?！?/br>
“毛是什么色的？”

“柔軟的黑色，就像少爺?shù)倪@匹小馬，摸起來軟軟的。”

小伊戈溫柔地笑了：“呀，那應該就是貓咪了。我一直想要只小黑貓，可以和家里的森林貓作伴。只是mama不讓養(yǎng)普通的貓，說只有稀有的品種才值得養(yǎng)。西高原有什么名貴的貓貓嗎？”

老仆人慈愛地笑了，雖然他并不能撫摸小少爺?shù)念^，但這份笑容已經(jīng)傳達出足夠的愛意：

“也不算名貴，也不算普通。是一只混種的，不過很漂亮。”

小伊戈沉思片刻：“無妨，我不介意……我要給他取名字叫小毛球。帶我去看看吧，父親現(xiàn)在召見我了嗎？”

然而父親送給他的不是小貓咪。

面對這場景，小伊戈有些不知所措。伯爵笑著按住兒子的肩膀：“伊戈，瞧我送給你什么？”

“我叫特蘭德?穆阿維亞。愿成為您的利劍，伊戈少爺?！?/br>
一個深色皮膚的男孩單膝跪地，腰上別著綠碧璽彎刀。他年齡與小伊戈相仿，大概七八歲，看上去十分可愛。一雙翠綠色的眼睛又大又亮的，黑睫毛長長的，像是女孩子。

這是一個西高原的孩子，一個異族人。

“啊……”小伊戈有些失望。原來不是小黑貓。

但男孩的確是被當成被贈與的寵物，一頭微卷的黑發(fā)被抹了山茶粉，順滑得發(fā)亮，指甲也被精心修剪過了，身上被洗得清清爽爽的，有薄荷的味道。

男孩抬頭，兩個孩子目光相接。小伊戈瞬間就看出來了，那雙橄欖色的眼睛里閃爍著不甘心。

這是一只假裝被馴服的小野獸。

“父親，我不需要保鏢……”小伊戈思考著措辭，“或者……您是想讓他成為我的血盟？”

“當然不是。等再過幾年，你就要去翡翠院學習，到時候你要成為皇太子的血盟。至于這一只嘛……”

伯爵笑著勾了勾手指。

男孩就順服地脫掉上衣，露出古銅色的胸脯。

從年老的看牢者手中，伯爵接過燒紅的烙鐵，交在兒子手中：“只是送你個玩具而已，不用那么認真。我在亞旭的集市上看到這孩子，正在表演和眼鏡蛇決斗。半西比爾人，骨架子和牙齒都不錯，挺有趣的小家伙?！?/br>
“可是……”

小伊戈不想接住烙鐵。他當然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期待：在仆人胸口烙印，這是未來戈爾貢家主的權力，也是對他的一種教育。小伊戈看了一眼那個陌生的男孩，對方挺著胸，一幅無所謂的樣子。他又看看父親。假如父親動怒，收回這份“禮物”，那么男孩的境遇不會好的。

“怎么，你不想要？”伯爵挑眉。

“我想要他，父親……”小伊戈垂下雙眼，持著烙棍。

“可以?！?/br>
兩個男孩看著彼此，即將到來的儀式與疼痛令他們喉頭發(fā)緊。大人們等待著。小特蘭德深呼吸，往前走了一步。他面容堅毅，指了指胸口，但手指在發(fā)抖。

“這里將屬于您，少爺。”

“……”

“如果您下不了手，那我可以自己來。這是必要的……”小特蘭德說。

小伊戈難過地搖頭，看了一眼父親。

伯爵微笑：“去吧，做得好些，小心別弄死了?！?/br>
仆人便死死抓住小特蘭德的肩膀和胳膊，以防他在劇痛中掙扎。男孩拼命壓抑喘息，胸膛劇烈地起伏，現(xiàn)在皮膚仍是完好的，但火辣辣的幻覺已經(jīng)令孩子們害怕起來。小少爺屏息，汗水從額頭滾落，手中握著烙棍。

兩個孩子望著對方，眼睛是濕的。

烙鐵燒得發(fā)紅，三頭蛇家徽在昏暗的地牢中發(fā)亮。

夜幕降下后，西比爾貴族的一天就開始了。

按照慣例，小伊戈要先去探望母親。仆人們給小少爺換好了衣服，老奶娘哼著歌，溫柔地給小少爺梳頭，短發(fā)辮扎在腦后，再一一扣上細小的銀發(fā)扣。老奶娘看了一眼鏡子，發(fā)現(xiàn)小少爺還是悶悶不樂。

“怎么啦，我的孩子？今天老爺遠游回來，難道他責怪您了？”

“沒有呢……爸爸他，送了我‘禮物’……”

“哈，這不是很好嗎？”

“……”

“您不喜歡那個西高原的男孩子嗎？我以為您一直想要一個同齡的玩伴。伊什塔爾小姐是性格沉穩(wěn)的孩子，你們兄妹過于相似了，很難玩到一起去。這次老爺撿了這個男孩回來，他可以陪少爺上課、習武。如果這孩子努力且忠誠，長大后可以成為少爺?shù)尿T士?！?/br>
老奶娘一邊梳頭，一邊觀察小少爺。她發(fā)現(xiàn)伊戈聽進去了，就繼續(xù)勸：“而且這孩子是半西比爾人，說不定可以活得和西比爾人一樣久。少爺您這倒是不用擔心?！?/br>
“真的嗎？可是mama說……”

“會的，他會陪伴著少爺?shù)?，放心吧?！?/br>
小伊戈淺淺地笑了一下，又低聲問：“那我可以和他交朋友嗎？”

奶娘微笑，親了親男孩軟軟的臉頰：“當然嘍，畢竟每個小孩子都應該有朋友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