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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恰好靠著一座山,只需將山開發(fā)出一小片,就足夠存放數不清的骨灰盒,所以它給客人規(guī)定的骨灰保存時限更長,存?zhèn)€一兩年都沒有問題。很多實在是買不起墓地的人,就將親人的遺體送到“西月”殯儀館來燒,骨灰能多放一天就多放一天,放個兩年,總能存夠最次墓地的錢。不過也有不少人最后放棄取走親人的骨灰,好像兩年過去,思念也就淡了,不愿意為了一堆沒有意義的灰,花掉自己流血流汗攢下來的錢。這些被遺忘的骨灰最后去了哪里,將它們遺忘的親人是不愿意追問的。今天是孟珊第二次來到“西月”殯儀館,這里比以前更擁擠了,辦理手續(xù)、領骨灰盒的大廳人滿為患,人聲鼎沸,若是有人誤入,不知道這里是殯儀館,一定會認為這里是三甲醫(yī)院。孟珊2點多就坐著運遺體的車來排隊,等了半個來小時,終于領到了最便宜的骨灰盒。五年前,也是這個時間點,她和他的父親給病逝的母親買了最便宜的骨灰盒,現在,她父親的遺體正被扔在處理間里,做火化前的準備。她低下頭,看了看那個樸素的骨灰盒,自嘲道:“我對你們夠好吧,你倆死了,還能睡‘情侶盒’?!?/br>從辦手續(xù)的大廳到火化堂,有一段不短的距離,那些有錢的人家一路走一路拋灑白色的紙錢,人走在這條路上,不可避免被沾上紙錢。都是送葬者,沒人計較這些,但孟珊卻突然感到害怕。她將一張紙錢從頭發(fā)上扯下來,用力捏成一團,摔在地上。此時仍是凌晨,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冬天寒風陣陣,而這里又鄰著山,從山里刮出來的風,總是陰沉沉的,像是帶著鬼和尸體的陰氣。孟珊想到了自己的母親,繼而想到了那不知被撒在哪里的骨灰。當初辦理骨灰存放手續(xù)時,孟珊交了半年的錢,以為半年后能給母親買個墓地。但那半年她任勞任怨地工作,存下來的錢卻被父親偷偷拿去喝酒打牌,全給輸光了。她哭著咒罵父親,父親一聲不吭,低頭認錯。可認錯有什么用?輸掉的錢不會自己回來。沒辦法,她只能辦了骨灰續(xù)存。但直到必須將骨灰取走時,不管是她還是父親,都不愿意再為母親花那一筆錢。活人生活得都那么艱辛了,為什么還要為一堆沒有生命的灰著想?人死了便是死了,骨灰拋在哪里不都一樣?買墓地的錢,夠家里過挺長一段時間的好日子了。五年過去,孟珊偶爾會想到母親的骨灰,雖有內疚,但這種內疚太淺淡,斗一把地主就能忘得一干二凈。不過現在,孟珊感到害怕了。眼前無邊無際的紙錢,直通火化堂的長路,席卷而來的陰風,都讓她覺得是母親在怨她不孝。可孝順的前提是有錢。她窮。坐在火化堂的休息室里,孟珊再次對窮感到切膚之痛。她已經領到號碼了,再等兩個號,就會輪到她的父親進焚爐。但就在剛才,有人為了所謂的“吉時”而插隊,她必須再多等一個號。人們總說“只有死亡是平等的”,而到了殯儀館,才會發(fā)現連死亡都不平等。有錢人能夠通過多交錢,而隨意插隊,這和尋常生活中的插隊不同,后者將面臨所有人的鄙夷,前者卻是體面的。孟珊聽見同在休息室的人說:“那家人多給了三萬塊錢呢,真有錢。”孟珊抱著空蕩蕩的骨灰盒,疲憊地閉上眼。那窩囊了一輩子的老男人終于死了,死在家里,讓街道派出所開了證明,才能夠火化。早些年老居民區(qū)里成天都在辦喪事,老一輩人在意這個,哪家哪戶死了人,能唱三天三夜的歌,她自己就因為長得漂亮,聲音也還行,十來歲就被拉進一個喪禮團體,唱了十多年的喪歌,后來城市改革,不準搞這些吵鬧、擾民的活動,喪禮團隊解散,她別的什么都不會,被斷了收入來源,生活一時陷入困窘……父親過世,她連靈堂都沒搭,反正這老男人從不討喜,沒人會來送禮金。遺體就在家里擺了兩天,今天凌晨2點一過,就被運到了殯儀館。休息室里不時響起哭聲,孟珊腦中亂得很,想趕緊把人燒了離開,可一等再等,天都亮了卻還是沒等到自己的輪次。插隊的有錢人太多了。他們不僅會插隊,還會在送遺體進焚爐之前,花上萬塊錢買紙禮花,讓遺體在震耳欲聾的禮花聲中緩緩滑入焚爐。早晨九點,孟珊才聽到自己的號。她抹了把臉,面無表情地站在焚爐的大門前。父親的遺體已經被放在傳動帶上,此時的儀式是“最后的告別”。孟珊看了看那張蒼老的面容,只覺得厭煩,連鞠躬都鞠得很敷衍。等在一旁的火化師大概也覺得奇怪。進行“最后的告別”儀式的,通常是一大群人,邊哭邊呼喚,有些情緒太激動的還要被拉到一邊,以免眼淚灑落在遺體上。在冬鄴市的習俗里,如果遺體沾了眼淚,那魂魄就會久久徘徊不去。而孟珊只有一個人,且一滴眼淚也沒有留下。火化師問,是否要購買紙禮花。孟珊早就不耐煩了,語氣不善道:“幾萬塊錢的東西,你看我像買得起嗎?做生意也得有眼光啊,我……”說到一半,孟珊忽然停下。因為這個火化師與她想象中的火化師差距很大,竟然是個年輕、挺拔、帥氣的男人。“我……”孟珊別開視線,尷尬道:“趕緊燒了吧。”“紙禮花也有便宜的?!被鸹瘞熣f:“最普通的十二發(fā)一共90元。很多人都會買,這是最后一程了,你不希望你的父親走得熱鬧一些嗎?”90元不貴,孟珊出得起,但她猛然感到一陣憤怒,對火化師吼道:“很多人都會買,所以我就要買嗎?你們真是太會發(fā)死人財了!”火化師眉心皺了下,孟珊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低頭道:“抱歉,我不需要?!?/br>火化師點點頭,“那就請你回休息間等待,火化完成之后,門會自動打開。”孟珊失神地回到休息間,旁觀著別人的悲痛與思念,覺得自己就像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一小時之后,孟珊拿到了被裝得滿滿當當的骨灰盒——是剛才那個火化師交給她的。她低了低頭,小聲說:“謝謝。”火化師只“嗯”了一聲,便轉身招呼助手將另一具遺體放上傳送帶。新一輪哭嚎開始了。孟珊趕緊離開,之后辦理骨灰寄存又花了一個多小時,能夠離開“西月”殯儀館時,已經是中午。她看了看手上的單據,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