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了。

兩個人都默契地沒停，接著演下去。

葉明懷勾著蕭存燈進了亭子，把他一松，兩步踏上亭子邊沿一圈座位，伸長手，從座位下面摸出兩瓶酒。

一瓶揣懷中，一瓶扔給蕭存燈。

蕭存燈抬手接住酒瓶，只見自家?guī)熜挚恐ぷ恿⒅阕?，單腿曲起踩住座位，一只腳吊在座位下，悠閑晃著，信手扯開酒塞，仰著脖子往嘴里倒了半瓶。

其動作自然流暢，真的就是活生生一個葉明懷坐在那里。

今天第二次，季走忽然忘記了這是在拍戲，告別了那個從他開始拍戲起，就懸浮在空中監(jiān)視他的靈魂——他只是成了蕭存燈，武林大派弟子，和師兄在夜里喝一杯酒的師弟。

清風(fēng)徐來，葉明懷喝了小半瓶酒，露出饜足笑容，這才想起什么，舉起酒瓶，向蕭存燈一晃。

“師弟，生辰快樂?！?/br>
“生辰快樂?！笔挻鏌綦p手托酒瓶，遙遙一敬。

葉懷明不在乎他這一敬，把酒喝了，又道：

“今夜過了，咱們就真的成大人了——當(dāng)年你我二人同日被師父撿上門派，我有幸當(dāng)了你師兄，能與你度過這么些年，師兄很高興?！?/br>
蕭存燈心思微微一動，舉起酒瓶來，也道：“我也很高興?！?/br>
“都說成年了就要離開師門。”葉明懷轉(zhuǎn)過頭，手捏酒杯，望向遠月，“我還沒想好離開后做什么，師弟可有什么打算了？”

“當(dāng)然有?！?/br>
“還真的有？”

葉明懷不過隨口一問，聽蕭存燈這么說，猛地轉(zhuǎn)過頭來，一躍而起，來到端坐于石桌前的蕭存燈面前，往他前頭一趴，興致盎然道：“什么愿望，說給師兄聽聽？”

“我的愿望……”

蕭存燈放開捏著的酒瓶，抬手輕撫他橫在桌上的長劍，目光落于劍柄，先如看情人般溫柔，兩下?lián)嵊|之后，又堅毅明亮起來。

桌上燭火晃在少年眼中，倒都不如他的眸子更亮。

“我愿——能去行走江湖，鋤jian扶弱，做個名揚天下的大俠。”蕭存燈認(rèn)真道。

“噗……”

蕭存燈一腔熱血，被這句“噗”消退的淋漓，皺眉看向葉明懷，道：“師兄，你笑什么？”

葉明懷喝了口下肚，根本掩飾不住笑意：“笑我猜得太準(zhǔn)，早就算出了你這武術(shù)呆子會說這話?！?/br>
“……什么意思？”

葉明懷酒喝多了，趴在桌上面色駝紅，嘴唇也粉成嫣紅色，歪歪斜斜地掰起手指，認(rèn)真給蕭存燈數(shù)：“沒什么意思，只是從我七歲開蒙起，一共看了一百三十本話本，你知道嗎？”

“……知道什么？”

“其中呢，一百二十九本都和你愿望一樣。師弟，你瞧那天。”

葉明懷一邊說，一邊隨手指了指外面的天空，又低頭喝了口酒。

蕭存燈探出腦袋認(rèn)真查看，卻什么都沒看見。

“什么都沒有啊?！笔挻鏌舻?。

“非也?！比~明懷搖搖頭，“那天上明明飄滿了揚起來的大俠，師弟你怎么就看不見呢。”

此人真的是欺人太甚！

“我不和你說了！”

蕭存燈一把抓起桌上長劍，轉(zhuǎn)身就走，不過他才走了兩步，袖子就被一只手捉住。

蕭存燈回過頭，只見葉明懷一手握著他的袖子，一手握著酒瓶，一雙眸子里暈了水汽，看上去極度委屈。

“誒，師弟。”葉明懷道，“你還沒聽我的愿望呢?！?/br>
蕭存燈原地站了半刻，最后似乎還是顧念著今日也是這不靠譜師兄的生辰，轉(zhuǎn)過身來，好脾氣問：“你什么愿望？”

葉懷明松了蕭存燈袖子，把手握成拳頭，墊在自己腮下，笑嘻嘻說：“我的愿望啊……就是和我?guī)煹芤黄鹦凶呓??！?/br>
蕭存燈微楞。

“陪他喝好酒，看美景，然后等他江湖走倦了，名揚天下了，就尋個舒服的地方，住進去——接著喝好酒，看美景?！?/br>
葉明懷只簡單說了這么幾句，但蕭存燈腦海中，卻已經(jīng)勾勒出他所謂舒服的地方。

或者是江南某片山頭，草屋一座，春來如酥雨落，山間起層層霧靄。

那樣的未來，蕭存燈也喜歡。

不過，剛才葉明懷才把他笑了，蕭存燈理都不理他，臉直接一垮，罵道：“胸?zé)o大志?！?/br>
“好好好，胸?zé)o大志就胸?zé)o大志唄。”

葉明懷根本不與蕭存燈計較，搖搖晃晃站起來，勾住蕭存燈的脖子，踮腳靠在他身上，低聲道：“師弟，讓師兄跟著你啊……”

入夜竹林靜極了，葉明懷勾著蕭存燈，酒氣撲在他的側(cè)頸。

蕭存燈余光落于葉明懷幾次，許久，垮下去的嘴角揚起來，蕭存燈開口，聲音似有似無。

他說——“好?！?/br>
葉明懷也笑起來，勾著蕭存燈往前走，兩簇青袍交融一起，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

滑動軌道上的攝像機往前收進，最后一幕，是燭火搖晃出來的兩人背影，影子被燭火拉得很長很長。

宛如他們即將并肩去走的路一樣。

·

“OK?！眳枪忪V舉起喇叭，對所有人道，“CUT?！?/br>
吳光霽喊CUT的瞬間，汪平迅速把手從季走脖子上面撤下來，甩了甩剛才踮了半天的小腿。

講道理，真的有點酸.

其實汪平和季走身高差倒沒那么大，可是剛才演戲中，汪平既要勾住師弟，還要表現(xiàn)出自己人物的瀟灑，還不能暴露出自己身高有差異走得不平穩(wěn)。

增高鞋墊都不發(fā)一雙。

難，實在是太難了。

汪平純粹靠自己的努力，難，實在是太難了。

汪平還在晃悠小腿，沒注意到吳光霽離開導(dǎo)演的監(jiān)視器，已經(jīng)向他們走了過來。

“汪平?！眳枪忪V笑容依舊那么和藹，由遠及近，溫和道，“你今天演得真的很好。”

吳光霽走到汪平面前，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手伸給汪平。

“謝謝導(dǎo)演。”汪平笑著，和導(dǎo)演一握手。

吳光霽在交握的掌心中加了點力度，再說：“很抱歉讓你多經(jīng)歷了一關(guān)，我是不得已的，你能理解吧？”

“當(dāng)然。”汪平笑，“都是為了電影好嘛。”

吳光霽和汪平相視一笑，松開了汪平的手，又問：“你經(jīng)紀(jì)人是不是不在？看看他什么時候能來，和我把補充合同簽了之后，你是男主的官宣我就要往外發(fā)了?！?/br>
季走看了一眼吳光霽——他倒是聽出來了，吳光霽這句話是對汪平解釋，這個第三場面試的事情，他經(jīng)紀(jì)人是知情的。

至于為什么紀(jì)澤陽沒跟汪平說，那就是他們內(nèi)部要解決的事情了。

汪平根本沒聽出這弦外之音，愉快道：“他不在，我律師在，等會兒導(dǎo)演，我給你找過來——”

“不急，咱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