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暖玉閣如遭狂風(fēng)過境，剎那后只剩滿地狼藉。

破音之后，琴曲戛然而止，暮殘聲就像是一堆熊熊燃燒的柴火突逢大雨，剛升起的旖旎心思都被澆滅，差點就因為肺腑動蕩而吐了出來，神思立刻回籠，怔怔地看著收手的琴師。

“為什么……”

“沒興致，不彈了?！?/br>
作弄了暮殘聲一回，琴遺音胸中悶氣順了不少，然而一想到自己費盡手段找他，這只狐貍竟還有閑情逸致做白日夢，不禁覺得自己閑得發(fā)慌才自討沒趣。

他起身欲走，手卻被抓住，暮殘聲這個夢境真實得可怕，連掌心溫度都顯得灼熱。

暮殘聲仍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他：“再待一會兒，多陪陪我吧。”

琴遺音冷笑，他壓根不打算留在這里陪對方玩一場早已落幕的游戲，便譏諷地反問：“你需要我來陪嗎？”

暮殘聲默然片刻，對他笑了笑：“至少是現(xiàn)在，別讓我再看著你離開?！?/br>
琴遺音眉頭微皺，從這句話里察覺到不尋常的意味，到嘴邊的惡語都吞了回去。他下意識地放出神念，發(fā)現(xiàn)除了這間暖玉閣，外面的廊臺水榭和宮殿樓閣俱都不見了，只剩下一片紛雜扭曲的色彩，乍看只覺光怪陸離，細(xì)見又像是要把人的魂靈吸進(jìn)去。

心魔能夠洞悉眾生心靈弱點并加以cao控和利用，無論誰的夢境只要被他入侵，都會成為琴遺音的主場，這還是第一次他會被困在別人的夢里。

發(fā)現(xiàn)這點，琴遺音臉上最后一絲屬于聞音的溫柔也褪去，他當(dāng)著暮殘聲的面變回本相，詭美白瞳取代了那雙黯淡無光的眸子，森然逼視下來：“我就說凈思不會真叛自己弟子被處極刑，原來是讓玄凜暗中保下你，卻不知道你們?nèi)绱俗鳛?，要拿什么給重玄宮交待？”

“我向陛下借了夢蝶。”暮殘聲對他的諷刺恍若未聞，抬手接住了一只不曉得從哪飛來的斑斕彩蝶，“不過，我不知道你會來?！?/br>
夢蝶一族擁有玄妙無方的織夢天賦，可是昆蟲壽命短暫，少有得到延年造化修出靈智者，如今縱觀全族也不過首領(lǐng)一只大妖，她舉全族依附于妖皇尋求庇護(hù)，而暮殘聲向玄凜借來她的助力，請上萬只夢蝶共同編織出這個夢境，雖不似幻術(shù)變化莫測，卻更能以假亂真。

琴遺音能夠奪取夢境的主權(quán)，是因為做夢者心中總有漏洞，而現(xiàn)在這個夢雖由暮殘聲主導(dǎo)，支撐它的卻是那上萬只沒有靈智的夢蝶，他的確可以強(qiáng)行打破夢境回歸婆娑天，可是念頭剛起又被自己壓下了。

“那么你費了這么大心力，就為了夢見一個死人？”琴遺音惡意地笑了，“暮殘聲，我一直以為你活得很清醒，至少明白‘向來美夢俱成空’的道理，還是說你跟那些酸腐文人一樣，講什么‘永遠(yuǎn)活在心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忘記對方已經(jīng)不在世上的事實？”

“只有想要回避現(xiàn)實的人才會沉溺于夢境，而我已經(jīng)過了能夠坦然做懦夫的年紀(jì)?！蹦簹埪暦棚w了那只蝴蝶，“聞音死了，白夭也沒了，我對這一切不敢忘記，只是有的時候難免會懷念故人。”

琴遺音瞇起眼：“那你就在這里好生懷念，我就告辭了?！?/br>
他拂開了暮殘聲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這次暮殘聲沒有阻止他，只是在琴遺音即將踏出門檻時忽然道：“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走得這樣急呢？”

琴遺音腳下一頓，捏著門框的手指無聲陷了進(jìn)去。

他知道了。

琴遺音對自己這樣說道，剛才那種異樣感覺果然不是假的，畢竟是在聞音死后才入了暮殘聲耳中，倘若他真心想要做一場美夢，也該讓夢里人彈奏初見時那首古樂，因為人生若只如初見，才是世上最美的夢。（注）

除非，他已經(jīng)知道那個彈奏的人仍然在世。

“我的確不知道你是否會來，所以……我只是在這里等你?！蹦簹埪暽袂橛行澣?，“在寒魄城里是這樣，重玄宮里也是這樣，直到現(xiàn)在依然……每一次，你都來得匆忙去得突然，我才剛剛習(xí)慣你的存在，身邊就又只剩下自己了，這一回我想多看你幾眼?！?/br>
琴遺音終于轉(zhuǎn)過身，他注視著暮殘聲嘴角的笑容慢慢變得苦澀，問道：“什么時候開始的？”

“不久之前?！蹦簹埪暷似?，“我被關(guān)在遺魂殿里時無事可做，只能無休無止地胡思亂想，尤其是對才發(fā)生的那些事情記憶猶新，比如……白夭?！?/br>
每每提起這個名字，琴遺音的目光就冷上一分，這具曾被他視若好物的軀殼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恥辱，嘲笑著心魔的自作多情。

“她是個很可愛的小丫頭，雖然不說人話，又有點兇狠莽撞，跟只小狼狗一樣，只曉得護(hù)食，旁的什么都不懂。”暮殘聲低低地道，“我曾想過，待有了空閑不僅要教她說話知事，還要回西絕境找柳姑姑幫忙看待，姑娘家不管內(nèi)里如何，面上總要能唬住人，否則日后上哪兒找冤大頭？”

琴遺音嗤笑了一聲，為他的天真愚蠢。

“我想了這么多，一樣都沒能有機(jī)會做到，她就在我懷里變成一堆骨頭了?！蹦簹埪曁痤^，“那幾天，我總是忍不住想如果當(dāng)時我選擇跟她離開，結(jié)局會不會都不一樣？”

“的確會不一樣?！鼻龠z音冷冷道，“你若是跟她走了，她不會死在北極之巔，你也不會背上不可赦免的重罪，是你自己冥頑不靈，咎由自取，然而……你現(xiàn)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你說得對?！蹦簹埪曌旖俏⒙N，“可是，那個時候白夭怎么會知道呢？”

此一去便是道行崩毀罪名負(fù)，因緣盡喪無歸宿，盡管在那個時候，無法預(yù)料后果的暮殘聲，只能選擇去這一遭。然而，從藏經(jīng)閣后山小院到遺魂殿路途遙遠(yuǎn)，又是在重玄宮大亂的情況下，連不少大能修士的行動都受阻，白夭是怎么及時截住他的？

“我思考了很多種可能，唯一能在當(dāng)時實現(xiàn)的就是——在重玄宮大亂之前，她已經(jīng)離開了小院，并且發(fā)現(xiàn)我不在藏經(jīng)閣后，直接前往遺魂殿，即使按照行程推算，那時的我也正在路上……換句話說，她知道我想去哪里，甚至知道我想做什么?！蹦簹埪暥ǘǖ乜聪蚯龠z音，“那么，她想要帶我走，就不是因為本能，而是已經(jīng)了解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br>
在那時能夠洞悉這些的，只有全程參與了非天尊計劃的人，而這個人除了心魔，暮殘聲無法想到其他。

琴遺音默然而立。

彼時情況緊急，他選擇冒著分神寄體崩潰的風(fēng)險去帶暮殘聲離開，就已經(jīng)做好了可能引起對方懷疑的準(zhǔn)備，只是沒想到自己難得的一念之差終是錯枉付，更沒想到暮殘聲在經(jīng)歷了重重打擊之后，竟然還能冷靜下來去反復(fù)回想和質(zhì)疑這一切。

半晌，他扯起嘴角：“暮殘聲，你應(yīng)該成魔，因為你真的夠心狠?！?/br>
“我一旦開始懷疑白夭，就會往前不斷追溯源頭，重新審視自己曾經(jīng)做下的所有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