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折心智，能夠引起幻覺，也能勾動魂魄共鳴，是十分可怕的鬼蜮伎倆。它拼命想要吃了他，這種念頭滲入毒霧里，被他吸收后就直達心腦。

若非……他心頭猛跳，此處無人，聞音自然也不可能在這里，剛剛那聲音只是自己在危急關(guān)頭的幻聽。

“聞音……”

原來在這個時候，他竟會想起聞音嗎？

對了，聞音還在等他，兩個時辰也還沒到，他不能現(xiàn)在就死。

恍惚間，他腦子里閃過很多畫面，從冰天雪地里亡命奔逃的小狐貍到夕陽下不斷燃燒的火柴堆，從凈思俯身伸來的雙手到聞音在暖玉閣里垂首撫弦的模樣……大雪山、朝闕城、靈涯洞、妖皇宮、眠春山、寒魄城，這些他艱難走過的地方現(xiàn)在都好像拉成了一條長河，而他順游而下，眼前已是分岔口，一則生，一則死。

暮殘聲在磨動的齒縫下緩緩跪倒，本來已經(jīng)黯淡下去的雙目重新煥發(fā)光亮，赤如火，紅如血，腦子里發(fā)出“噼啪”一聲輕響，像是斷了根弦，又仿佛有什么無形壁障在此刻松動裂開。

最終，他腦中畫面停留在自己行過水域時最后做過的那個怪夢，這一次徹底清晰——

空曠如荒野沙漠的幽暗之地，火焰從腳下燃燒起來，雷光順著隱約可見的陣法紋路蜿蜒縱橫，手持長劍的陌生男人渾身是血，背后那片尸骸幾乎堆成山，沒有眼白的雙目里只剩下最濃重的黑暗與血紅，血絲從瞳孔向四周蔓延，滲透眼眶后就化成血痕淌過臉頰。

他每走一步，身形就更虛化一些，滿地殘骸竟還如有生命般蠢蠢欲動，如此一來，殺之不盡，斬之不絕。

最終，男人走到了雷陣中心，一腳踩住了那顆不斷掙動的巨大龍頭，狠狠踹了那龍頭一腳，笑容雖疲憊，聲音卻還有力：“老實點，就算我今天死了，只要靈涯還在世上一天，你也別想安生?！?/br>
龍頭在他腳下憤然翻滾，卻掙扎不開。

“凈思啊……”他低頭抹去劍刃上的血污，映出自己已經(jīng)模糊的面目，輕扯嘴角，“我回不去，你別等了?！?/br>
話音未落，長劍插入龍頭，將它死死釘入地下，踩在上面的男人從腳開始潰散，然后仰頭勾起笑容，似有所覺般透過虛無天幕向暮殘聲看了過來，最終全部化為碎光，卻是一半融入了靈涯劍，另一半融入魔龍頭顱！

“……”

暮殘聲睜開眼，血水淌過臉龐，卻是又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回他終于看清，那個男人就是在姬輕瀾幻術(shù)里看到的靈涯真人蕭夙！

暮殘聲盯著周圍蠕動的利齒和舌頭，一個近乎荒謬卻可怕的念頭升了起來：“御飛虹”會被欲艷姬所化紅蜥壓制清明，自己會在龍毒之下失神，那么當(dāng)初獨自留在天鑄秘境、同時面對群邪和魔龍的蕭夙呢？

比起rou身，元神才更容易與魂靈共鳴同化！

暮殘聲忍不住換位思考，如果當(dāng)初他是蕭夙，在發(fā)現(xiàn)自己被魔氣污染后，只能選擇在還清明時將元神割裂，將被龍毒魔氣染黑的部分直接攪碎，留下純正的一半融入靈涯劍作為封印。

但是這樣的話，神識烙印就不完整，封印根本無法長久至今。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蕭夙把自己被魔化的元神融入了龍頭，跟陰陽封界令一樣擇道魔兩端遙相呼應(yīng)，不僅使得封印完整，還能讓自己的一半元神跟魔龍不可拆分。就算有一天魔龍脫困，靈涯劍再也對付不了它，卻能夠毀滅與它融合的另一半元神，令魔龍再遭重創(chuàng)！

暮殘聲想通這些，心中如掀驚濤駭浪。

劍道孤直，修道至誠。

蕭夙至死不負這八個字，可惜世上再也沒有蕭夙這個人了。

他必須得脫困，設(shè)法重啟靈涯劍，然后……不能讓魔龍再走脫，否則此生也許都沒有第二次將它徹底斬殺的機會了。

可他該怎么做？

手臂上的雷火再度亮起，暮殘聲低頭看了一眼，眸中厲色冷凝，下了決斷。

要想撬開龍口，必須要有武器。

一手撐住利齒，一手化爪刺入胸膛，暮殘聲疼得臉色都發(fā)了白，仍是堅持著小心避開要害，取出一根橫在心前的完整肋骨，待肋骨徹底離體，皮rou愈合如初，可他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精血，面如金紙。

和劍修百年如一日淬鋒鍛劍不同，妖族的武器不講究工藝鑄法，卻對材質(zhì)要求最高，要與主人相合無瑕，一般都是從強大的妖獸身上取爪牙骨rou為胚。暮殘聲身具雷火之性，在妖族里面算是獨樹一幟，這么多年來也沒遇到合適的，而他自己也從未被逼到這一步，到現(xiàn)在不得不行險招。

沒有比自己的心上胸骨更適合做他武器的了。

肋骨緊握手中，血與火都從他指尖順其淌下，飛快滲入骨縫之中，那根肋骨隨他心意拉長變大，轉(zhuǎn)眼后化成一把雙月戰(zhàn)戟，銀尖上還有雷光火焰游走纏繞。

他閉上眼，喃喃道：“百戰(zhàn)三十一?亂濤！”

云層中，正要俯沖下去的巨大魔龍突然一頓，它仰起頭，將牙關(guān)咬得死緊，猩紅的雙目突然瞪大。

“吼——”

長戟輪轉(zhuǎn)如驚濤亂拍岸，對著魔龍口腔內(nèi)部無差別狂攻猛刺，絞截舌根，擊碎牙齒，插入rou壁一挑連勾，仿佛有千刀萬刃同時在嘴里凌遲，魔龍這一次終于張開了嘴，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長嘯！

僅這一瞬，暮殘聲便手握長戟從中沖了出來，睜開的雙眼里滿是冷光，將吃痛的魔龍拋下，整個人如流星般墜回大地，恰好分開了纏斗在一起的兩人。

“你——”

“蕭傲笙”被他這模樣嚇住了，都不敢伸手去扶一把，反手一掌拍開玄微劍，一個起落擋在了暮殘聲面前。

“靈涯真人的元神一分為二，一半在劍中，一半與魔龍融合了?！蹦簹埪暷ㄈヮ^上血跡，快速地說道，“只有喚醒靈涯劍才能重創(chuàng)魔龍?！?/br>
“蕭傲笙”瞳孔緊縮，下意識看了眼左側(cè)的屋檐，那里卻已經(jīng)沒有了青衣人的身影，不知是遁去了何方。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御飛虹”，手指一勾將落在不遠處的靈涯劍，看著已經(jīng)黯淡如凡鐵的劍刃，驚疑不定：“你怎能確定？”

“龍毒能讓魂靈共鳴，我在差點沒命時看到了它腦中殘留的記憶?！蹦簹埪曆鐾戏阶鲃莞_的魔龍，目光晦暗，“無論如何，只有這個辦法了，但是要怎么重啟靈涯……”

“……我知道。”她握緊靈涯劍，看著“御飛虹”一劍將無力為繼的土麒麟法相劈開，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擋住魔龍，我來?！?/br>
暮殘聲眉頭微皺，但是魔龍已經(jīng)逼近，他也來不及再說什么，腳下一蹬，長戟急轉(zhuǎn)如狂龍猛鉆，正正頂住魔龍一爪！

一瞬間雷光與毒霧都在頭頂炸開，秘境中百里皆盲，白了一片天地。

就在這一瞬間，“蕭傲笙”散去了土麒麟法相，拼盡全力將速度提升到極致，轉(zhuǎn)眼便欺近“御飛虹”。

要想喚醒靈涯劍，自然需要掌劍人，如今蕭夙已死，便只有……他唯一的弟子，真正的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