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紫淵倒是利落，不過片刻便抱過一摞本子來，、、、……都是集上賣的最好的傳奇話本，只是我心里有事情，不管翻什么都只看的進(jìn)去前兩回，往后了就剩下一團(tuán)團(tuán)的墨影兒，上下情節(jié)連貫不起來，甚至人名兒都記不住。

紫淵見我有些悻悻，便上前道，“前幾日還搜羅了一本，大人看不看？”

從藏書樓出來，夜色已深了。

草叢里“喵”的一聲，接著一團(tuán)影子倏的奔過去，我料想是紫淵那只貓，也不甚在意，只拉緊衣服回了敞月軒。

夜深了，到底入了秋，這便一天涼似了一天。

第二日我照例在藏書樓待了大半日，今日未曾聽見那貓的動靜，紫淵也道許是跑到別處去鬧了。待要走時，紫淵忽然道，“大人，聽聞您……罷了，紫淵什么時候可以回去伺候？”

我撓了撓頭。

今日將那本看完了，我還沉浸在姜生與那王爺?shù)母星橹袩o法自拔，紫淵忽然開口相問，我一時嘴塞，不知該怎么答才好。

是我讓紫淵來藏書樓的，也是我許諾他會讓他回去的。只是今日，府中起居用度有青衿掌管，貼身活計又有白鷺和白鶴兩個，紫淵回去了也只能排在他二人之后，想來他是不愿意的。何況，我私心里也不愿紫淵回去，總覺得有種種妥協(xié)的意思。

我向來都是把紫淵當(dāng)成我自己的。

不過就沉吟了片刻，紫淵已笑道，“不過是跟大人說句玩笑話，紫淵覺得這藏書樓挺好的，清凈自在。如今便是大人叫紫淵回去，紫淵也不愿意了，回去了還怎么尋得來這般自在呢？”

第29章

話是如此說，但我心里到底不安，只是紫淵已表了態(tài)，我怎么也得表現(xiàn)的更大度通人情一些。于是我拍了拍紫淵的肩，“日后需要什么，只管去提，這府里你與青衿是平起平坐的?！?/br>
紫淵點了點頭。

我從藏書樓里挑了幾本史書，明日便要繼續(xù)修史謄稿子了，今日回去還是得好好琢磨琢磨接下來的部分該怎么寫，于是又有了理由不回迎雙閣去。

紫淵站在綠藤門里送我，我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恰一只渾身漆黑的貓在他腳邊蹭了蹭，活像一塊柔軟的碳，只眼睛閃著兩道綠光。這綠光不大友善，很容易叫人想起深山的狼來，于是我又看了一眼——紫淵已將那只貓抱起來了，屁股對著我，一條尾巴格外閑適的垂在紫淵的臂彎之外。

第二日上值，鄭史官休完了婚假，簡單見過后便十分熱情的投入了工作之中。顯然他的婚姻是幸福的，只有幸福的人在面對這如小山一般的文卷時才會如此干勁十足。不像我，因著個人生活的不幸，所以看見什么都是悻悻的樣子。

有了幫手，我果然輕松了許多，大致的摘錄是由鄭史官來做的，我要做的就是核對與校準(zhǔn)。騰出手來時，還可與鄭史官共同研究一下到底哪本史書上的記載更為可靠。

中午照例叫寧公子他們?nèi)ベI些茶點回來充饑，鄭史官依舊干勁十足的翻一頁文卷，啃一口青團(tuán)，雙眼都不曾離開文卷片刻。

我站在窗下歇了歇，只覺得眼下這樣大好的風(fēng)景，卻被幾個古人給耽誤了，真是不值當(dāng)。

“孟大人，您瞧這位大慶戾太子。”

鄭史官吞下最后一口青團(tuán)，到我面前舉起書道，“這本書上說他生有異像，但行事叛逆多詭，開始執(zhí)意要娶一個農(nóng)家女為太子妃，重壓之下冊此女為側(cè)妃，卻又驚出再不娶妻之言……還有還有，孟大人你看。”鄭史官又翻了幾頁，“這本書上說他想改善武器，是大慶史上第一個提出改變冷兵器時代的太子，還從唐朝購進(jìn)了大量火/藥，說要做一個叫什么狙擊步的東西?！?/br>
這位大慶戾太子，在我朝傳誦度也是頗高的。

從盤古開天辟地至今，還沒有哪個太子是以太子之身殉活葬，之后還封了“戾”這樣一個不雅的謚號。就講的是這個戾太子，殉葬假死后攜側(cè)妃歸隱山水，鋤強扶弱，劫富濟(jì)貧，很是過了一段神仙不及的小日子。

鄭史官又道，“但這本當(dāng)朝修的史書是這樣說的，‘時十七便子弄父權(quán)，誅殺刺史姜茂一府?dāng)?shù)百口人。以側(cè)妃之名掩龍陽之事，坑近身侍者上萬。及至而立，購火/藥，炸連平一郡，死傷不可計數(shù)。為謝天下，令其以身活殉。其子承位，不敢追封，及至其孫，方以戾為謚’?！?/br>
“怎么？”

我覺得這件事并沒有爭議。畢竟是孫子上了這樣的謚號，所作所為連親人都不認(rèn)同的話，想來也沒做過什么好事了。

“孟大人想是忘了，下官覺得此事可以與商朝紂王相較?！?/br>
鄭史官出口提醒，我忽然想起來胡中澤說的，今上喜歡紂王，常有為紂王平反的意思。在今上為紂王所作小記之中，也不過只是“窮兵黷武”一個缺點，說實話，為上位者想要開疆拓土，這一個缺點也著實是算不得什么缺點。

戾太子此人，單看本朝史傳確實擔(dān)得上這一個“戾”字，但若要掰開了揉碎了再重新打造一番，大約也能立出一個全新的形象來。

紂王那一脈是不歸我們管的，今日能抓出一個戾太子來樹個典型，想來又能在圣上面前刷一刷好感度了。

于是我沖鄭史官點了點頭，“有理，你說得對。”

“那下官便斟酌斟酌?！编嵤饭傩α艘宦?，“過會還得勞煩大人為下官潤色?！?/br>
鄭史官的筆桿功夫絕對過硬，這話說完還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便將一卷文書遞過來，“孟大人？”

“這就寫完了？”我有些詫異。

“本沒多少可發(fā)揮的余地，下官想著，也不必太過于招搖?！编嵤饭傩α艘宦暋?/br>
我翻了幾頁，覺得鄭史官雖沒寫多少，只是酌情添了幾句話、幾個字，但意思卻大大的變了。誅殺姜茂了嗎？殺了，但是是姜茂伙同地方官謊報災(zāi)情哄抬糧價在先；坑殺近身侍者了嗎？殺了，但亦是這些侍者對側(cè)妃多次出言不遜，甚至還勾結(jié)朝臣，意圖取太子而代之，禍亂大慶內(nèi)政；至于購火/藥，想要改善大慶的武器現(xiàn)狀是真的，只是過程出了點岔子，炸了連平郡，太子心內(nèi)懊悔，自請活身殉葬，以向天下人謝罪。

這……是不是有點過了？

寥寥數(shù)語便將一個狠戾無情的太子寫成了內(nèi)心柔軟、以天下為擔(dān)當(dāng)?shù)拇罅x之人。我看了一眼鄭史官，“圣上似乎說了寫史要寫實，不為成功者錦上添花，也不對失敗者落井下石。”

“大慶距我大夏已逾千年之久，你我都非當(dāng)時之人，誰又能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鄭史官苦口婆心，“所謂史，無非是說出來，有人信。如今下官不曾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