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率賢扶額道。

“誰就是誰？”韓仕英懵了，“那？”

“你把我家地址告訴他?！本寿t想了想，又補(bǔ)充交待說，“這事是你的功勞，同他討點好處當(dāng)然可以，但可別太過頭了?！?/br>
電話那頭，韓仕英笑道：“我明白?！?/br>
月影穿透萬水千山，照逢在再相遇的有情人臉上。君率賢沉默了會兒又啰嗦起來：“我給你換了張雙人床，你也可以當(dāng)我沒說。”

這女人經(jīng)常思維跳躍出語驚人，程透被她搞得酒差點醒了，坐直了說：“什么？”

君率賢瞄一眼后視鏡，剛要開口，程透吐字不清地說：“你不想我離開嗎？”

君率賢噗嗤笑了，邊打方向邊擺手說：“我是那種棒打鴛鴦的人嗎？”她慢慢地又不笑了，低聲道，“你是我的家人。你是他的。”仿佛為了掩飾什么似的，她又換上活潑的語調(diào)，“當(dāng)然，你才二十歲，搬去和對象同居——”

見她鋪好臺階，程透便也笑笑，順坡把話題揭了過去，“媽，我是不是二十歲你也知道……”

“嘿，”君率賢笑瞇瞇地說，“我不是也對外宣稱我三十五歲?！?/br>
但程透又不笑了，他盯著窗戶縫外川流不息的車燈沉默半晌，忽然低聲說：“我不知道你今世到底多大了，但如果哪天我回家發(fā)現(xiàn)你死了，我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你的。”

他從車窗的反射里盯著君率賢，君率賢果然也不笑了。他在新的二十年里并不常見到她的這種神情，但卻從舊夢與舊日里無數(shù)次見過她藏在明艷下不表露的疲憊懨情。若是談話就此打住，興許程透也能按下不表，偏生君率賢固執(zhí)地說道：“我什么時候會死，那不是我決定的?！?/br>
車內(nèi)凝滯著死寂，綠燈亮行，后面的車不耐煩地滴滴著喇叭。君率賢跟上前面的車流，程透垂眼低聲說：“拐回去?！?/br>
君率賢不置一詞，在前面的路口掉頭。

等程顯聽剛掀起筆記本的屏幕，門鈴又響了。他過去開門，程透輕車熟路地進(jìn)來。見他松散地綁著頭發(fā)，架著金邊的眼鏡，語調(diào)輕松道：“挺好看的?！?/br>
程顯聽把眼鏡取下來拿在手里，說：“拌嘴了？”

程透不答，抱著胳膊坐在沙發(fā)上，隔過良久才恩了聲。

程顯聽一句不問，挨著他坐下重新抱起電腦，“自己玩吧，我在寫教案?！?/br>
屋里只開了落地?zé)?，程顯聽淺發(fā)上流離著冷冷的光。程透倚著他往下滑了點，把臉埋在他衣服上悶聲說：“沒跟她拌過嘴，有沒有什么經(jīng)驗？”

“我怎么會有?！背田@聽失笑，把本來打好的那行字又刪了，“你心里覺得她是你媽嗎？”

“怎么不是，她養(yǎng)我二十年呀?！背掏溉允菒灺暣?。

“我還養(yǎng)了你十九年呢，你怎么不覺得我是你爸？”程顯聽笑說。

“滾！”程透簡短地答了，又補(bǔ)充說，“準(zhǔn)確來說是九年。再減去兩年，七年。”

奇妙的是，某些從前不愿提起的事，在今世淡淡一笑了之。程顯聽修長的手?jǐn)R在鍵盤上卻不打字，只說：“她活在舊日里，仍固執(zhí)地認(rèn)為塵世中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聯(lián)系。但新的因果早已開啟，我仍然只擁有你，你卻有了新的聯(lián)系。她心里對我有愧，莫名其妙的，是吧？”

程透不答，半直起身子捋了捋程顯聽的長發(fā)，隨口道：“我好久好久沒有摸過別人的頭發(fā)了，你的長發(fā)還是很好看?！?/br>
“但她剪了短發(fā)?！背田@聽任由他摸著，說道。

“是呀……”程透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短發(fā)，“我也沒有再留。你想我再留長發(fā)嗎？”

程顯聽答非所問道：“在這個人間你只擁有我，恰恰是我最愧對你的，也恰恰是我們與別人最不同的?！?/br>
光線須臾的明滅里，程透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程顯聽只笑，挨著他的腦袋慢慢說：“我親愛的小傻子，你已被許多人愛著啦?！?/br>
程透怔了下，定定地問，“那么你呢？”

程顯聽道：“我有你，心滿意足。”

他不等程透說話，握著青年的手緩緩道：“我知道在過去，你并不在意還有沒有人愛你。可是我把你帶到了人間，而我也回到了人間?！?/br>
暗淡的高處兩人手緊握在一起各有所思。程透的手掌感受著他的指節(jié)，他無比慶幸無可琢磨的因果，將自己帶到了這個人的身側(cè)，還有人知道這雙手有時很涼，有時是暖的。

“我知道了?！?/br>
程透驀地出聲說。他站起來揉了揉眼就往門口走，程顯聽覺出不對勁兒來，追過去問說：“等會兒，你走什么？”

程透邊穿鞋邊挑眉說：“回另一個家?！?/br>
【番外】

“程老師，十萬火急救命的事，幫幫忙?！?/br>
程顯聽無奈地放下手機(jī)，微信里的對話框配上那狐貍頭像，怎么看怎么不像要“救命”的樣子。他飛快地回道：我在備課。

那邊立刻回：救人一命勝七級浮屠。

眼前那個年輕女孩似笑非笑的鳳眼浮現(xiàn)，程顯聽談不上煩她，畢竟這人在找到程透的事上是大功臣，但心里倒也沒把她當(dāng)成朋友。既然是救命的事，就再幫一次，他問道：在哪兒？

對面回：下樓。

瞬間有種上當(dāng)受騙感，程顯聽猶豫了片刻，仍是穿上風(fēng)衣下了樓。

樓下的黑車上，韓仕英瞇著她那雙狐貍似的眼沖他招了招手。見她能找到自己家來，程顯聽便大致知道了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一言不發(fā)地上車，副駕駛位上還坐著個扎高馬尾的女人，冷眉冷眼看著有點不耐煩。韓仕英發(fā)動車子，笑說：“走了?！?/br>
果然是去君率賢家小區(qū)的路。韓仕英一路上也不介紹副駕駛的人是誰，程顯聽也不問，那人果然一路既不說話也不看手機(jī)，直到開進(jìn)了小區(qū)，才突然說：“我搞不明白你既然是離家出走，又哪兒來這么多奇奇怪怪的親戚?！?/br>
也不知她說話時究竟有沒有把程顯聽算進(jìn)去的意思，總之是直言不諱了“奇奇怪怪”。韓仕英永遠(yuǎn)是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邊開邊說：“遠(yuǎn)親，很遠(yuǎn)，沒啥血緣關(guān)系?！?/br>
女人冷冷地哼了聲，又不說話了。

程顯聽對壓根也沒算在朋友里的人不感興趣，倒是挺想知道這又唱的是哪一出。

門是程透開的，不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