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如蜈蚣般鮮紅色的傷疤，仿佛都在訴說著，皆是造化。

“你覺得許凝凝真的知道如何不經(jīng)山門離開嗎？”程顯聽榫不對卯地說著，“不過她向來說話算話?！?/br>
陸廂慢慢笑起來，溫柔地放下花匠那縷長發(fā)，“聽起來你像是活了許久了?！?/br>
程顯聽站在墻根沒有靠近，“是呀。活了許久，還活不明白。”

陸廂像是沒聽見他這番話一般，轉過身來望著程顯聽，定定問道：“你有辦法讓她離開，但不知道這樣她還會不會回來，對吧？”

程顯聽點了點頭，他沒看陸廂，而是望向鐵索深處的女人，眉峰舒展，緩緩一笑，“卻是不知道她愿不愿，畢竟這可是花匠?！?/br>
“我替她做主?！标憥说匠田@聽身旁，“這五濁惡世，不來也罷?！?/br>
隨著時間飛逝，陽光退卻半分，風起云涌間，程顯聽深吸了口氣，“你去叫他們兩個來送她最后一程罷?！?/br>
現(xiàn)出為數(shù)不多的一縷陰影，陸廂站在那陰影里慢慢搖了搖頭。他思量了許久，低聲道：“不了，回去只報好，他們不會怪罪的?！闭f著，他縱身輕躍，落在了其下的走廊上，背對著程顯聽，陸廂聲音略顯顫抖，“我便也……不相送了?！?/br>
他閉上眼，暑日的陽光炙烤得人闔上眼后陣陣酸疼。身后好似響起了振聾發(fā)聵的念誦，他想細細去聽，四下里又靜謐無聲，眼前的黑暗里似乎閃過柔和而盛大的金色光芒，不同于刺目日光，那光芒在安撫著傷痕累累的魂靈，如同所有闔眼祈禱的人一般虔誠，自眼鼻口舌身意而發(fā)，聲如洪鐘，回蕩在整個穹頂。

他聽到云在流淌，一個男人用低沉的嗓音慰藉亡靈。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

長瓦

回到內山，天已經(jīng)快黑了。程顯聽和陸廂分別后各回各家，他自己慢悠悠地往家走著，心里頭莫名輕松了不少，也不知道算不算釋然。

一進門，飯菜香氣撲鼻，程透一個手支著頭等在桌前，見師父回來了，只輕松道：“菜是國英自己種的，魚是我倆釣來的?！?/br>
程顯聽恩了一聲，也不打算說什么，師徒倆坐下來吃飯。程顯聽腦袋放空，倒是絲毫沒考慮怎么開口，這頓飯的沉默下涌動著不安，饒是如此，程透仍然等到了收拾完殘局才開口道：“那個閣樓里關著花匠……的尸身，是嗎？”

天還不算太黑，能點一會兒油燈，小小的火苗并沒有使屋里明亮。程顯聽兩手撐著下巴，驀地吹了燈，答非所問說：“我們把閣樓放火燒了?！?/br>
半昏半暗，程透緊挨著他坐下來，把頭枕在程顯聽身上，低聲道：“我看你回來時的表情，知道你把這件事辦好了?！?/br>
程顯聽伸手攬著徒弟，頷首苦笑一下，“吃飯的時候，我在想一件事?！?/br>
程透不說話，他聽到他平緩的呼吸，沉穩(wěn)的心跳，心底那些焦灼與慌張平復了些許。青年沒有說話，只等著師父繼續(xù)。

“我在想有些事會不會——太順了，太巧了?！痹捯怀隹冢掏竸傠[隱放下的心又涼了半截，他坐直身子，只聽程顯聽接著道，“我在想我，你，陸廂，國英。會不會從山火燒起來前，一切就已經(jīng)被算好了?！?/br>
程透不知不覺間屏住了呼吸，程顯聽似乎沒有察覺，兀自講說：“我們兩個被困內山，陸廂和國英困在地宮里。花匠一個人被留在內山，甚至我們兩個去了萬字扭樓、出來后一眨眼就過了五十年，這些會不會都是算計好的——”

“要有多了解我們才能算計好這一切，”程透不知自己是不愿還是不想細思，急匆匆地打斷道，“何況我們進去扭樓多少天根本就是不可控的?！?/br>
程顯聽終于側過臉來看向青年，沉聲道：“可是周自云做得到。”

話音未落，一股血液倒流般的寒意已包裹向了青年，程顯聽卻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立刻講說：“今天陸廂跟我說起了禍海鬼母，我才突然想到。通天鬼眼……他是有這個本事的。我們會來到嶺上仙宮或許不在他的計劃內，但他卻是最早見過我的一批人。也許，他早已經(jīng)在那兩三年里用通天鬼眼一遍又一遍地窺探過了我們的過去，一遍一遍，細細揣摩著我們的性格，我們的反應。”

這個可怕的猜測似乎嚇到了青年，他臉上血色退了三分，張了張嘴想打斷師父，程顯聽置若罔聞，與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不知不覺間收緊，弄得程透有點疼，“或許他根本不是那個做事隨心的瘋子，他有自己的計劃，最終都只有一個目的。他不在乎我們到底在萬字扭樓——他甚至可能根本不在乎我們在萬字扭樓里去到哪兒做了什么，他只是需要時間。”

“你弄疼我了?！背掏篙p輕晃了晃師父那只手，小聲道。

程顯聽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忙松開五指，兩人手剛一分開，他又一把重新扣住了程透的手，像是有些不舍，“這個想法扎在我的胸口，叫我寢食難安?！背田@聽望了眼門口，自言自語道，“不能再拖了。”

他話語里忽如其來的斬釘截鐵令程透心下一驚，不安襲來，程透忙道：“你要做什么！”

程顯聽安撫似地重新望向程透，笑里含著溫柔，“你知道師尊的大愿是什么嗎？”

程透想也不想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br>
“對?！背田@聽緩緩念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br>
程透只思考了一刻便明白了師父要做什么，他張口那句“你瘋了”還沒罵出來，又忽然咽了回去。他看向程顯聽，程顯聽眼里溫情如水，令青年有一瞬間的沉淪。他情愿溺死在那雙叫人心生歡喜的眼里，程顯聽是如此堅定不移的人，他要做什么是無法改變的——他也不愿他改變。

這何嘗不是他的大愿。

程透半瞇著眼，低聲喃喃道：“我情愿成全你?！?/br>
程顯聽笑起來，揉了揉程透的頭發(fā)，輕聲說：“那你呢。我要是不回來了，你呢？”

心結當解，程透抿著嘴扒拉下來他的那只手，沉聲道：“我是為你而生的，你說呢？”

這回答令程顯聽并不滿意，他舒展的眉心再度蹙起，拇指慢慢撫著程透的側臉，“我們是為彼此而生的?！彼唤o青年細想這句話的機會，勾著嘴角怨起來，“你就是為我而生的，是我發(fā)愿請你來到這世上的。但要是我死了你也不活了，那未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