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說到小殿下身上，呼吸同時一滯。秦浣女卻不給他們回神的時間，講道：“你只是同娘娘一般，望著不屬于你的星辰。一念而生是你無法想象的能力，甚至可以取代我，這是很難得的。”

“何其可畏?！?/br>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屋外，程顯聽眸色沉得能凝出水滴來。程透不經(jīng)意間已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抓住了身旁師父的衣角。

就連小殿下自己也不曾知曉這樁往事，他好似終于從角宿星星消失的魔障里回過神來，微睜大了眼，望向界軸。

秦浣女垂眼道：“她不會放任你長大的?！?/br>
屋里屋外的三個人都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程顯聽不知不覺握作拳頭的手，指甲深深扣進了掌心。他臉上冷冰冰的，程透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可是，你是那么干凈的一個生靈呀。”美麗的女人一手懶洋洋地撐著頭，狹著眼像陷在回憶里?！澳敲锤蓛?，純粹。像雪一樣?！?/br>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秦浣女慢慢地講著，她說起話來總是上句不接下句，叫你很難跟上她的節(jié)奏，“你的師尊于心不忍，將你封在了自己身邊，化作諦聽?！?/br>
到此，程透終于克制不住地盯著程顯聽看了起來，后者回望向他，神情復(fù)雜得無法言喻。程透發(fā)覺，大抵程顯聽也是頭一回聽聞這段往事，畢竟他把曾經(jīng)的記憶封印住，留在了芥子廟中。

他心中是個什么滋味？

“在你尚不識人間時，我曾與你有過一面之緣?！鼻劁脚畔?lián)沃掳偷哪侵皇?，凝視著小殿下，“在你身上，溫柔與冷漠有種絕妙的平衡?！?/br>
“愈純粹愈強大?！鼻劁脚蛩砬暗男〉钕拢┌椎娜藘?，好似同那時她見過的嬰兒無甚區(qū)別?？墒撬酪巡灰粯恿耍又?，仿佛喟嘆般，她無聲地出了口氣，“于是，我們造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廟——”

“于是，我們造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廟——”

屋外，程顯聽與秦浣女同時緩緩說道。

程透感到周身的血脈都好似停止了流動，如墜冰窟。

這芥子廟，青山綠水，小殿下在此生長，承載著他無限的眷戀與記憶的芥子廟，他的……家。原不過是個量身定制的囚牢，隔絕了萬丈紅塵與人間軟煙，讓他僅能在此，無悲無喜地茍活。

“我知道?！痹谶@時，程透聽見程顯聽小聲說著，他與他四目相對，程顯聽笑里含著又苦又澀的味道，他抬手揉了揉程透的頭發(fā)，輕輕說，“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我仍然……懷念這里?！?/br>
“溫泉很好，陽光很暖，花是香的?！彼魍h方，眼里流轉(zhuǎn)著淡金色的光芒，“暮鐘悠悠，泉水甘甜。”

這些風(fēng)景又哪里看不到，這些風(fēng)景便足夠他的小殿下心滿意足。

青年的鼻子同眼眶都是酸的，他抓住了程顯聽的手，后者緊緊地回握住，彎起帶翹的眼梢。

“在這里，有人因我一念而生，定下了前緣?！?/br>
往事

“這芥子納得下天地六合，卻納不住寂寞?！鼻劁脚圃诟锌?，“就連娘娘都會寂寞，更何況，他是那樣一個小殿下?！?/br>
界軸看著屋里的少年，“多情乃佛心。小殿下，你有一顆多情的心啊?！?/br>
她知道她已將該說的，盡數(shù)告與了眼前之人。至于他能悟到哪兒去，已不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秦浣女嘆完了第三口氣，沖小殿下道：“你回房去吧。”

小殿下并不多做猶豫，也沒有問題。他轉(zhuǎn)身離去，同界軸錯身而過，身影匆匆消失在了臺階的轉(zhuǎn)角。

“我們也走吧。”程顯聽小聲沖程透說。

幾乎是與此同時，在屋內(nèi)坐得筆挺的秦浣女背忽然垮了，她仿佛卸下了女神的偽裝，身軀內(nèi)重新填滿了桀驁與玩世不恭來。她極快地扭過半個身子，懶洋洋地靠在門上，伸出一條腿驀地橫在了廊上，攔住師徒倆的去路道：“上哪兒去呀？”

程氏師徒嚇了一跳，程顯聽整個后背一僵，隨即又有點惱，氣急敗壞地說：“我就知道！”

在他身后的程透卻注意到了別的。界軸意味深長到甚至可以說是不懷好意的笑臉，她眉宇間不經(jīng)意所流露出的一絲疲態(tài)，這樣的神情似乎在哪兒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秦浣女仰頭，咧開嘴笑罷了，才又說：“你又知道什么了？”

程顯聽毫不客氣，抱起胳膊回擊道：“我們界軸娘娘最擅扮豬吃老虎，唬起人來一套又一套。”

“嘖，”秦浣女也抱著胳膊撇嘴嘖一聲，歪著頭，目光卻越過程顯聽望向了一直默不作聲的程透。這下師父簡直如臨大敵，一把將青年按回自己身后，沖界軸兇道：“看什么看！我的！”

他手伸到后面牢牢攥住徒弟的手腕，心里這才莫名安頓下來，嘴不饒人道：“你這人不吉利得很，每回來總得讓我丟點什么。這回我攥死了不松手，我就不信你還能給我變沒了?！?/br>
秦浣女樂得不行，自己笑了半天，“至不至于，我就看一眼又不會少塊rou。”

程顯聽本想繼續(xù)和她打嘴仗，剛要張口，程透反手拉了拉他的袖口，小聲說：“好了，她有話要說。”

“我知道?！背田@聽回頭小聲嘟囔，瞥見青年瞇起眼睛，頓時住嘴。秦浣女更樂了，毫不客氣地揶揄說：“你怎么回事？怎么開始妻管嚴了?！?/br>
程顯聽立刻反唇相譏，“好歹我有，你呢？”

秦浣女繃住嘴，但眼里笑意掩不住。見鬧也鬧夠了，她把腿收回去重新盤腿坐好，正襟危坐的那一刻，女神的氣度再度填滿了軀殼，這種自如切換的狀態(tài)令程透不由有些好奇。但見秦浣女嚴肅起來，正色道：“你們兩個怎么會在這里，此時此刻。”

程顯聽也不客氣，拉著徒弟在她對面坐下，大剌剌地盤著腿，直言道：“在我們的那個時間，發(fā)生了件大事，使我覺得機緣到了，便決定回到過去拿回留在這里的東西?！彼D了頓，“我們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似是戰(zhàn)神丹虢君遺留下來的法陣，被人修建成了小樓，通過它回到了這里?！?/br>
到此，程透終于也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疑問，“可是你講過，萬字扭樓似乎并非能定向回到那一段時間的。”

秦浣女看了程透一眼也慢悠悠地說：“回到過去？”

程顯聽報以無言，眉心卻微微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