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打顫的二人，又與穆璇對(duì)了一眼，道：“一人審一個(gè)吧，我們時(shí)間不多。”

穆璇點(diǎn)了點(diǎn)頭：“秦少卿要不要與我賭一把，輸?shù)娜苏?qǐng)一頓酒？”

秦棠神色端正，仿佛沒聽見穆璇說了什么，站起身來沖著穆璇一揖，就帶了其中一個(gè)掌柜的走了。

“哈?！蹦妈p輕一笑，并未被秦棠的板直冒犯，穆璇久不在京中，卻對(duì)秦棠之名有所耳聞，年紀(jì)輕輕能擔(dān)大理寺少卿之任，著實(shí)是得罪了不少人的，若是個(gè)花拳繡腿的，秦家也保不住他。大理寺讓秦棠親自來，蔡靖山的案子不實(shí)也得實(shí)。

穆璇打了個(gè)哈欠，伸了個(gè)懶腰，走向堂下跪著的大掌柜面前，不著急說話，慢悠悠地圍著他繞了兩圈，這才開口：“嗯……”

“將軍！將軍！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真！真的不知道！”

“哦……”穆璇頓住腳步，回身與燕詡說道，“呀，差點(diǎn)忘了，燕詡你去跟秦大人說一聲，千萬留下一口氣，別太狠了?！?/br>
“將軍?。〈笕?！”大掌柜沖著穆璇的靴子猛磕頭，“小人冤??！”

燕詡應(yīng)了一聲，退了出去，往秦棠那處走。

秦棠把人帶進(jìn)了書房，將人提著后脖頸提溜起來，按坐到了書案前，冷聲道：“我問你寫?！?/br>
“啊？大、大人，小的、小的什么都……”

秦棠將沾了墨的筆遞到大掌柜面前：“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寫?！?/br>
秦棠說話的口氣并沒有多狠，卻冷得像能掉下冰渣子來，他站在燈火前，高大的身材將案前的光遮去大半，將大掌柜整個(gè)籠罩在黑影里，無形地壓迫著人，壓得大掌柜恨不能做只煮熟的蝦子，蜷得前胸都要貼到了大腿上。

“寫?！鼻靥那昧饲米姥印?/br>
“??！哎哎！寫！小的這就寫！”

大掌柜的抖著手，一筆沒落下去，墨已經(jīng)掉了幾滴，一張白紙就這么毀了，與墨一起掉落下來的，還有他的滿頭大汗，明明中秋都過了，他卻像是仲夏烈陽里挨著火爐被烤著，眼看就真熟了。

秦棠給他換了張紙：“姓名、何方人士、在蔡氏多久了，寫?！?/br>
大掌柜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蔡旬，徐州人，蔡氏家生子。

“難怪能深得蔡知府信任，主理蔡府生意事務(wù)?！?/br>
“大、大、大人……”

“我讓你開口說話了？”

蔡旬慌忙閉了嘴，根本不敢抬頭瞧一眼秦棠，他只覺得身邊的人巍峨得像座山，且隨時(shí)會(huì)山崩，將他砸個(gè)粉身碎骨。

方才在院中，燕詡的夢(mèng)魘像是地府里刑罰，他就在近處看得清清楚楚，老三驚恐的眼神，滿布血紅的瞳孔里分明是惡鬼的倒影，蔡旬從未見過這樣的毒，太狠了，老三差點(diǎn)用自己的手指抓開了自己的喉嚨，他就眼睜睜得看著老三的手指扣破皮膚摳進(jìn)rou里，血rou模糊的像不知道疼一樣，還死命往里抓扯，仿佛死了才好，將自己變成了厲鬼才好……殺人不過頭點(diǎn)滴，一刀抹了脖子不過碗大的疤，可那毒實(shí)在太狠！太可怕！那少年將軍就在一旁看著，一根指頭都沒動(dòng)。蔡旬被老三的血rou糊了一臉，少年將軍的衣袍鞋靴連塵都沒挨上！

現(xiàn)在秦棠站在蔡旬身邊，宛如地府里的閻王判官，他怕得只想跪下給秦棠磕頭，求秦棠給自己個(gè)痛快。

“西南歲貢的賬不對(duì)，五百萬兩不翼而飛，此事，你家家主蔡靖山蔡知府可知內(nèi)情？”秦棠緩聲，一字一字說道，“想清楚，再往下寫。”

蔡旬抖著手，又抖落了一滴墨，暈在白紙上，將他方才寫的徐州二字糊了一小半。

“這事小人不……”

“我問的是你嗎？”秦棠微微壓低了些，像蒼鷹盯著獵物一般，盯著他的脖子，沒什么感情，并非兇或狠的樣子，而是冷，秦棠還未動(dòng)，蔡旬已覺得下一刻，秦棠就會(huì)撲過來咬斷他的脖子。蔡旬鼻尖還縈繞著濃重不散的血腥味，是老三的，又像是從秦棠身上散出來的，地府的氣息，他根本止不住打顫。

“你是在浪費(fèi)我的時(shí)間?！鼻靥闹逼鹕恚o了蔡旬一口喘息，“我問，你寫，這么簡單，做不到嗎？一會(huì)兒若是穆將軍那處先問到了口供，你就沒用了。而你浪費(fèi)了我的時(shí)間……”

蔡旬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扶著，卯足了力氣，寫下去：“知道！知道！老爺知道！”

“賬簿在哪里？”

“小人……小人，真、真的不知??！”

“那就寫你知道的。貪墨歲貢的，是不是蔡靖山？是不是不止這五百萬兩？”

蔡旬不敢造次，老老實(shí)實(shí)全寫了下來，洋洋灑灑、顫顫巍巍地寫了三張紙，一邊寫一邊汗淚并流。

蔡氏百年，在徐州蔡靖山的話就是圣旨，蔡旬從祖父開始就在蔡氏討生活，到了父親那輩，終于混出了點(diǎn)樣子，做了府里的小管事，蔡旬看著自己父親伏低做小、謹(jǐn)小慎微地過了大半輩子，他比他爹聰明，能寫會(huì)算，圓滑能拍馬屁，從小養(yǎng)在蔡府里，懂得察言觀色，知道怎么斂財(cái)，知道銀子往哪處使才有用，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蔡氏的掌柜五十多人，說是不分大小，實(shí)則不然，什么賺錢、什么辛苦、何處能離蔡靖山更近一些、更說得上話，其中的門道可多，熬了三十年，他才能有如今的地位，五十多個(gè)掌柜都瞧他臉色，天天有人捧著他的臭腳說是香的。蔡旬哪里想得到，蔡靖山會(huì)有這么一日。

赤峰營剛剛圍府，強(qiáng)行帶走他們這些掌柜的時(shí)候，他們還叫罵著，他們是蔡家的家仆，誰敢動(dòng)他們？！可他們?cè)谠鹤永锕蛄舜蟀肴?，蔡靖山?jīng)]有回來，府中里外里都是赤峰營的兵，刀刃就在眼前，老三差點(diǎn)將自己撓死，所有人都瞧著，赤峰營連一根指頭都沒碰老三。蔡旬半身跟著蔡靖山橫行霸道，早不記得還有王法二字，如今想跟赤峰營講道理、講王法，真真是徒惹人笑。他自己心里清楚，蔡靖山這回是栽了。若只是大理寺，抓不到蔡靖山的把柄，在朝上彈劾也不會(huì)有什么，但赤峰營不一樣，那是兵，是要滅了蔡氏！他沒活路了！但他還想死個(gè)痛快！

“年前，前徐州節(jié)度使曹昇遇刺，是否與蔡靖山有關(guān)？”秦棠拿起蔡旬寫完的三張紙看了看，還讓蔡旬接著寫。

蔡旬想抬頭看秦棠，但又不敢，他終于明白過來為何會(huì)有赤峰營的兵來，這大半年平靜無波，原來還是逃不過！

“別著急說不知道，我問的是蔡靖山，想清楚?！?/br>
蔡旬小動(dòng)作地扯袖子抹汗，汗水混著粘膩的血跡，糊在他臉上，像要將他活活悶死。

“大、大人……小的老實(shí)交代，可否，可否請(qǐng)大人饒小的一命？那種事，老爺……蔡靖山是不可能告訴我們的，不過，我猜到了些……大人，小的絕不敢扯謊！”

蔡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