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關懷還未散，賀蘭明月猝不及防被貼著耳朵吼了一腦子的臟話，有些不明所以。庫緹罵完人，拉了他一把：“多謝，賀蘭小子，你和你爹一樣敢想敢做……方才若非那三箭沖散箭陣老頭子不死也得重傷！”

賀蘭明月欲言又止，只得朝他一點頭，復又搶向前方。

夏日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攻城半個時辰后優(yōu)劣仍不分明，但雨勢減弱，眼看烏云后金光乍現(xiàn)，即將放晴。

臨海軍搭起云梯攜帶兵刃往上爬，對方居高臨下不停扔石塊砸中后軍士只得踏著戰(zhàn)友的尸體繼續(xù)向前。山河關城樓孤高險峻兩邊無任何可以直接倚靠的山隘，若天光大亮城樓又用火攻，兩軍就會陷入膠著狀態(tài)。

山河關難攻至此，既在意料之中卻也沒想到勝算被極致地壓縮了。

眼見前方城墻久攻不下，賀蘭明月策馬回防，宇文華的投石機總算姍姍來遲。戰(zhàn)鼓擂響，大雨將歇之際，巨大石塊轟然叩響了山河關的東側城門。

層疊聲響震天動地，城樓被砸中一個角頓時垮了半截，攀在攻城云梯上的士卒趁勢而上占據(jù)半邊城樓。一旦打開缺口，便不會再久戰(zhàn)不下。黑鷹旗幟插在了角樓，眼見勝利在望，而接著傳來的消息更加如同一劑強心劑讓士氣越發(fā)高漲。

“報——少帥，庫緹將軍，賀蘭大人！”

“西軍舊部與左翼先鋒已經(jīng)攻破南面城門！”

唐非衣他們成功了？

賀蘭明月正在城樓下預備待到城破便立刻率軍突入，聞言心中喜悅立刻回頭想與庫緹分享這般心情，身后卻突然幾聲驚呼“大人當心”。

他直覺有詐，欲調轉馬頭忽地聽見什么碎裂之聲！

“咯拉”——

后腦整個炸開般疼痛一直蔓延到背部，他兩眼發(fā)黑，直直地跌落馬下。

※※※※※※※※※※※※※※※※※※※※

問題不大

第85章君歸為報京華舊（四）

平城。

入夏后捷報頻傳，又有名醫(yī)相助，高景在他的幫協(xié)下開始進行簡單緩慢的復健。

醫(yī)者與唐非衣診斷大致相同，碎骨雖痛，但畢竟是外傷，尚能外敷內服醫(yī)治痊愈，雙腿毫無知覺以至于不能行走都是經(jīng)脈受損。

萬幸鬼獄的酷吏們行刑到底比不上那些霸道內力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經(jīng)脈傷處可經(jīng)由針灸之術緩慢治療，以此為基礎，個別瘀堵的所在到后期恢復知覺后方能開始康復準備。再加上適度的外界刺激和鍛煉，雖然過程痛苦，若能持續(xù)就有希望恢復行走。

高樂君派人專門為高景在院中造出利于他恢復的坡道，四周加以扶手護欄。末了她留下話催促高景可別怕疼怕累，否則待到前方大勝，屆時大家迎來的是個瘸腿君王豈不貽笑大方？

她說話得理不饒人，高景知道她是為自己好。

行軍打仗、排兵布陣不是高景所長，最初冉云央的軍報送回還要高景拿主意，后來他全權委托給了賀蘭明月，這些都不必煩惱了。

“聽聞豫州軍已經(jīng)降了，校官以上盡數(shù)俘虜，現(xiàn)在大軍不出半月就能抵達山河關與臨海軍相會。上次臨海傳回的戰(zhàn)報說三公子打算直接攻城……”阿芒伺候著高景穿鞋更衣，一邊絮叨，“您說，會不會冉大人到的時候，山河關已經(jīng)破了？”

高景握住她的胳膊緩慢地開始使力：“唔……若山河關破，秦州增兵，中軍會前往阻擊朱雀衛(wèi)還是臨海軍……嘶，耐人尋味?！?/br>
他雙腿麻木，若想站立不能cao之過急，前幾天成功過一次但也只站了短短片刻，高景又痛得受不了。

阿芒叫來另個侍衛(wèi)，兩邊一起架住高景讓他背靠著墻邊喘了口氣。

外間突然腳步聲紛亂。

那聲音傳入耳郭，高景望向半開木門皺起眉，不知為何心下隱隱不安。他伸手在阿芒胳膊一拍：“先放我坐下，我有點……”

“陛下！”

砰然聲響，元瑛猛地推門而入：“陛下！山河關傳來捷報，賀蘭、賀蘭——”

“他怎么了？！”

剛才還要坐的人強行撐著兩邊護衛(wèi)站直了身體，高景雙腿劇痛猶如踩在刀尖，但聽見那人名字的時候痛楚突然變得無關緊要。

就算與“捷報”二字放在一起，高景卻覺得賀蘭明月遇到的不盡然是好事。

元瑛單膝跪地呈上一卷戰(zhàn)報，不敢抬頭：“臨海軍捷報，山河關經(jīng)過三天三夜激戰(zhàn)，兩路先鋒軍分別從南側、東側突圍攻破城門，齊州軍負隅頑抗軍督混戰(zhàn)中被誤殺，但副將盡數(shù)俘虜，如今大軍正在往……”

“我聽這些有什么用！”高景死死地抓住旁邊的人，“明月怎么了？！”

元瑛聲音顫抖：“陛下，攻城時……齊州軍用火油罐點燃了東側城門外近兩里防線，后來大雨……所幸天助陛下，齊州軍無計可施——”

“元瑛！你聽不懂人話嗎？！”

“但就在攻破城門之際，賀蘭大人地處城樓下方，油罐碎片被齊州軍推落四分五裂，正好……正好砸中賀蘭……”

喉頭一甜，強烈刺激后高景來不及思考是否滿嘴血腥，驀地放開抓著支撐的手，像忘了自己行走不得一般往前邁了半步。

緊接著他轟然摔倒在地。

“陛下！”驚呼四起。

阿芒把高景扶起來時他鼻腔有血，伸手無措抹了一把，要張嘴說話，可一陣猛咳之后鮮紅血跡驀地嘔在地上污了衣裳。

他好像陷入了昏迷，但高景能聽見阿芒和元瑛不停喊他。眼前都是黑的，這感覺仿佛入夜后，他沒多久結束短暫的眩暈睜開眼時兩人都險些落淚。

躺在榻邊，高景喉嚨間還是濃郁的血腥氣。

他咳了一陣，不知道自己怎么找回說話的能力：“你方才說砸中他……砸到哪兒了？人還在么？”

聞言阿芒不忍地背過身極力掩飾，仍是傳出細細的抽泣聲。

問出口高景才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準備好承受一個糟糕回答。

他失去過幾年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人……如果真在戰(zhàn)場殉國……不，這甚至不能算殉國，什么追封、哀榮……

把他找回身邊，然后再被剝奪一次嗎？

高景從來沒這么絕望過。

好在元瑛就等他問這句似的，連忙道：“還在還在，陛下不要傷心太過。三公子信中提及甚少，想必沒有傷得太重，否則他知道依賀蘭對陛下的重要一定會大書特書的。說不定就是不想讓您太過擔憂，也許只是輕傷……”

“被高處跌落的那些東西砸中怎么可能是輕傷??？”高景厲聲喝道，接著就挪動想下床，“不行，我要……”

“陛下？”

高景凜然道：“我要去前線，接他回來?！?/br>
元瑛一愣，勸道：“可現(xiàn)在前方戰(zhàn)況正盛，我軍一路高歌猛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