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是從船艙出來的，額外照顧我可能不太妥當?！?/br>
賀蘭明月一笑：“也不怕你那姐夫見到心疼？”

他慣常陰陽怪氣幾句，高景恰到好處一耳聾，裝沒聽見似的抬手揉了把眼睛：“就快入夜，明月哥哥，咱們快些行軍吧。”

高景眼睛不好，不知賀蘭明月怎么想的，但這對他而言幾乎百試不爽。果然，賀蘭聽了這話輕聲一嘆，轉(zhuǎn)頭去讓整軍出發(fā)了。

阿芒駕車帶他往前走，隱約看見前方平城衛(wèi)后余光一瞥賀蘭明月，道：“陛下，奴婢大膽說一句，您先恕奴婢的罪?！?/br>
“jiejie也不是只說了一句了，請吧。”

“奴婢剛想起了件事兒，您當時折騰出的簍子不止明月心上一道傷，還有……”高景聞言側(cè)臉驀地繃緊，阿芒便點到為止，“到了平城，這一看便知的事……遲早要解決的。您先想想如何對明月說吧，出肅州后他才對您有點好臉色，別又——”

阿芒說的高景何曾不知道呢？

他滿身疲倦，死里逃生數(shù)次奔走的一年后，真是全然把這事拋在腦后了。

高思嬋于他不過是陰差陽錯的一個寄托，但活生生的一條人命擺在那兒豈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

他轉(zhuǎn)過頭，賀蘭明月騎在馬上與唐非衣并行閑談，說著說著便笑了，拿馬鞭卷過唐非衣箭囊中的黑色羽箭拿在手里比劃了一下。

察覺到高景視線，賀蘭明月疑惑地一皺眉用口型問他：“有事？”

高景否認，收回目光盯著自己瘡痍滿目的腿。

與平城衛(wèi)匯合后在前行十五里，巍峨城門出現(xiàn)，滄桑的舊都終于到了。

第76章此夜曲中聞折柳（五）

平城安靜，暗藏著威嚴，有潛龍中原的氣度。

千里跋涉后前來迎接他們的是高樂君的私兵，入城后將他們安頓在平城最大的驛館。領(lǐng)隊的是個年輕人，沒見過高景不知其身份，只當是公主的貴客，硬邦邦吩咐了幾句駙馬稍后才到便自顧自地忙了。

入城需要四方安頓，驛館也住不下一千來號人。李辭淵不在了，唐非衣說受過他指點，算他半個弟子，自動接過了李辭淵的重擔，幫賀蘭明月安排。

賀蘭明月感激唐非衣，她看出自己舊傷未愈。

肅州突圍那一戰(zhàn)他傷得不輕，后拼死殺了花穆更是加重傷口，渾身幾乎都到了極限。滄州苦寒，資源也有限，賀蘭明月養(yǎng)了幾處皮外傷，左肩的那處卻始終不見好轉(zhuǎn)。若要痊愈光靠傷藥不夠，必須安靜休養(yǎng)，可他又立刻開始出發(fā)了。

再經(jīng)大河南下，春日回暖，傷口有些反復潰爛的跡象。

有唐非衣和林商去忙那些瑣事，賀蘭明月住下等了大約一兩個時辰，才等來慢半拍的元瑛——他以為元瑛會早些來的。

已近黃昏，暮色四合，元瑛裹著黑紅二色披風闊步入驛館別院。任誰來看，他與昔日太師府中畏畏縮縮的青年氣度全然不同了，倜儻而從容，稱得上“芝蘭玉樹”四字。

賀蘭明月甫見到元瑛，也有恍如隔世之感。

但他不動聲色，端看元瑛與侍從入內(nèi)。

元瑛立在第一步的位置朝高景行跪拜大禮，高景淡道：“元大人不必多禮，此番來得突然，還要多仰仗大人才行。”

裝模作樣的官腔讓賀蘭明月有點想笑，元瑛也愣住了，仰起頭看高景的眼神有點古怪，似乎在詫異為什么高景公事公辦。

等下一刻，他看清坐在高景右手邊悠哉品茶的人時，詫異就變成了震驚——

“這……是賀蘭侍衛(wèi)、賀蘭明月？你不是……”

后半句被他自行吞在喉嚨里，沒說出口為什么賀蘭明月一個死了的人會出現(xiàn)，他分明記得當時高景有多傷心。

賀蘭明月端著茶盞安然坐著：“駙馬大人，久見了?！?/br>
元瑛似乎很意外他為何在高景面前仍是一副無禮模樣，看高景并不責罵便沒多問，得了一句“平身”后爬起來。他打了個手勢，身側(cè)的侍從端上為高景準備的羹湯：“這是臣為龍體安康備下的，請陛下稍后用膳?！?/br>
高景聽元瑛繼續(xù)說了些關(guān)于此間安排，衣袖掩面稍微打了個哈欠。

元瑛忙道：“陛下累了，那臣先行告退。但有一事，公主和臣的意思是驛館畢竟簡陋，希望您移駕舍下，不知您以為如何？”

“移駕的事稍后商量，朕不太方便四處走動?！?/br>
元瑛施了一禮：“臣明白了。公主明日在府邸為陛下接風洗塵，朱雀衛(wèi)的冉云央冉大人也會前來。陛下信中提到信物一事，臣曾經(jīng)設法傳遞給了冉大人這消息。明日相見，恐怕陛下要有所準備。”

其實他不知高景是否真的有那調(diào)兵信物，聞言高景笑了笑：“皇姐盛情難卻，明日再會時朕把賀蘭也帶去，勞駕元大人告知。”

元瑛不明就里只得先行應下。

賀蘭明月見了他態(tài)度，昔日郁結(jié)的一股子氣莫名消散大半——他當高景待元瑛如當年待自己，是棋子，是各在其位各謀其政的走卒，任他需要時驅(qū)使。

現(xiàn)在正是需要元瑛的時候，他故意討好、仗著妻弟的身份撒嬌，在賀蘭明月看來都沒什么不可以。這就是高景的行事作風，能利用的一定不會放過，更何況現(xiàn)在如他自己所說“手段難免極端”。

然而他客氣極了，與從前輕浮舉動完全不同。

或許是大磨難改變了他么？

又或許他沒再撒謊呢？賀蘭明月不敢細想。

待到元瑛離開后，阿芒端著那碗羹不知該不該拿給高景，試了下溫度，裝著不經(jīng)意道：“呀，元大人送來的羹湯都快涼了?！?/br>
賀蘭明月起身：“我去四處看看如何，你把它喝了吧，也是大公子的一番好意?！?/br>
“明**與我同去，好么？”高景忽然問道。

“我去作甚？”

“裝傻？”高景笑著反問，低頭喝一口湯皺起了眉，“且不說舊事未了，這一路前來，到了平城算是已經(jīng)成功大半。高樂君讓冉云央去，一方面覺得事不宜遲，另一方面也是在等著看我的笑話?！?/br>
他說一半，賀蘭明月已然懂了另一半：“公主怕你虛張聲勢？”

“高樂君做事沒有章法，幫我純粹是她也看高泓不順眼。但萬一我出了丑，她不會惹禍上身還能嘲笑好幾年，何樂而不為？”高景皺著眉把碗給阿芒示意不喝了，“這什么熬的？一股藥味，早知道一口也不喝了?！?/br>
賀蘭明月笑他虛偽：“大公子不是為你好么？”

“味道這么差，再好也無法消受。”高景撩他一眼，見賀蘭表情揶揄道，“你不是要去四處看看？”

賀蘭明月嘴角笑意更深，竟探身用那把馬鞭撫了下高景側(cè)臉：“趕我走？那這便去了?！?/br>
高景搓了兩把被蹭了的地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