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看過來，也是這般面無表情，仿佛山間孤月高不可攀。

封寂抬手一揮，石壁恢復(fù)了原樣。他看著謝逢殊，輕輕一嘆。

“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如果自己真是修煉飛升，為何連金丹都沒有？”

見謝逢殊抬頭，封寂道：“一千年前，你經(jīng)第二世輪轉(zhuǎn)，他又重入人間，鎮(zhèn)壓你的轉(zhuǎn)世，取了你的金丹。”

他面色一冷，不復(fù)方才的溫和：“你誅妖除魔，欲救蒼生，到頭來又得到了什么？那群神仙偏偏要置你于死地，第一世時殺你于須彌，第二世還不放過你，非要你魂飛魄散才稱心。還有那個和尚——你以為為何你們才見了多少時日，你就喜歡上他了？那是他誆騙你，他要殺了你！一世殺不了你，那就二世、三世，讓你永遠(yuǎn)不得超生！”

他語氣咄咄逼人，聲音在空曠的塔中回響，震得墻上的燭火輕微搖動，最后一頓，化成一句高高在上的憐憫。

“謝逢殊，你不會真以為人間一眼，可得百年吧？”

良久之后，謝逢殊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可第一句話居然沒有發(fā)出聲音。

他嗓子好像在一瞬間失了聲，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燭影忽明忽暗，落到他白色的仙袍之上，他的眉眼盡數(shù)隱于黑暗之中，神色晦暗不明。

最后，他只是看著封寂，聲音輕不可聞：“……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忍心你再受誆騙?！?/br>
封寂皺著眉，神色憂心，他看著謝逢殊，輕聲開口：“我與你上古相識，當(dāng)年你鑄塔除魔，我知道你是仙命加身，可是最終你得到什么了？你耗盡靈力，拔鱗鑄塔，可連這塔中的妖魔都能茍活，偏偏就你該死嗎？”

他眉眼帶了悲意，看著謝逢殊問：“值得嗎？”

值得嗎？

謝逢殊也想問自己。

怪不得滿天神佛都不愿意與他來往，自己是個差點屠戮了仙界的魔頭，是個該死無葬身之地的大妖，怎么會討人喜歡？

他又想起黑暗的石室之中，絳塵用下頜一點一點蹭掉他額頭上的細(xì)汗，他對自己說，“謝逢殊，你要記得今日的話?！?/br>
大概是謝逢殊沉默的時間太長，封寂又朝他走了一步。他的面容在昏黃的燭光之中看起來帶著無盡溫柔，嗓音輕若浮云。

“我若是你，必要取回金丹，重入九重問問這群道貌岸然的神仙，何謂天意？”

他露出一點笑意，伸手搭在謝逢殊肩頭：“天地不仁，我卻可以幫你?！?/br>
怎么幫，自然是要先出了這鎮(zhèn)魔塔。

漫長的寂靜之后，封寂聽見謝逢殊沙啞的聲音。

“我鎮(zhèn)壓你數(shù)萬年，你卻愿意以德報怨，真是……深恩難消?！?/br>
他說得很慢，語氣平靜無波，最后一個字出口時豁然抬眼，下一刻，封淵已然出鞘！

封寂察覺不對，立刻掠足后撤，卻還是晚了一步，泠冽的刀意掠過他的衣襟，瞬間劃開一道口子。這一刀威壓極大，四周的鐵鏈都微微震動起來，墻壁上的灰塵跟著一起抖落在地。

封寂穩(wěn)住身形，抬頭時已經(jīng)是面若冰霜，壓著怒氣一字一句往外擠：“怎么，你不信我？燃燈自己的心魔，我還能造假嗎？還是你棄血海深仇不顧，偏要去給仙界當(dāng)狗？”

他這句話委實難聽，謝逢殊卻連眉毛都沒抬一下，他持封淵于身前，淡淡答：“沒有不信你，不過是沒有全信你而已。

“所謂心魔，要么是求而不得的妄念，要么是自己昔日所歷的最不愿面對的事。我只是不明白，若是上古殺我成了絳塵的心魔，他怎么還會在第二世殺我取丹？”

謝逢殊腦中還是剛才絳塵冷漠的神色，口中卻沒有停，也不帶任何情緒：“如果他第二世真的殺了我，還取了我的金丹，那才是血海深仇，你不該趕緊給我看他第二世的心魔，再繪聲繪色講上一通，讓我對他恨之入骨嗎？

“你說一千年前我轉(zhuǎn)世，可我聽說七百年前，你也出過鎮(zhèn)魔塔，重入人間后，首先去的就是須彌山。”

他抬眼看著封寂：“你是去找絳塵，還是去找我？

“聽說后來你被誅殺于須彌山，是被絳塵殺的，還是我殺的？”

封寂聽完，神色越來越冷，最后短促地笑了一聲，話語中帶著無盡怒氣：“你信那個殺過你的和尚，卻不愿意信我？”

“妖魔、神佛，各個都想殺我?！敝x逢殊說完，似乎覺得有些好笑，輕輕扯了扯唇角。他道：“我不知道信誰，但有些事，我還是想自己去聽一聽?！?/br>
至少關(guān)于絳塵的，他要自己去聽一聽。

他不想再管封寂，轉(zhuǎn)身去找下第九重的入口，剛走出幾步，身后忽有殺意直朝塔而來！

謝逢殊旋身一閃，眼見著那股霸道的威壓從身旁險險而過，震得鐵鎖晃動碰撞，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長舒一口氣，看著封寂道：“你我的恩怨改日再算，現(xiàn)在我要去尋人?！?/br>
“改日？”封寂面上戾氣橫生，“我等這一日等了數(shù)萬年，恕難從命了，仙君。”

謝逢殊已知前世入魔之事，此時又急著找到絳塵問個究竟，不想多耽擱時間，聞言露出一點譏諷的笑意：“怎么，剛才還說著要幫我，這么快便沉不住氣了？”

封寂手中憑空出現(xiàn)三尺青鋒，冷笑道：“好啊，只需仙君一句話，我先幫你殺了那個薄情寡義的和尚！”

謝逢殊面色一冷，抽刀往封寂掠足而去！

封淵刀意凌厲，氣勢逼人，墻上的燭火被帶起的刀風(fēng)刮過，燭火抖動，忽明忽暗，唯獨泄出一點余光落于刀刃之上，映照出謝逢殊的眉眼。

封寂拔劍相迎，刀劍相抵，發(fā)出錚然之聲。謝逢殊回身再斬，刀光劍影之間，塔內(nèi)的灰塵石屑被震得輕微抖落，鐵鏈撞擊聲伴著刀劍聲一齊回響，其他幾重塔內(nèi)的妖魔似是察覺到了動靜，有些不安地咆哮起來。

謝逢殊不欲戀戰(zhàn)，可偏偏封寂不依不饒，他有些心浮氣躁，下手更加果決。封寂不得已退了幾步，露出一點譏諷的笑意。

“凌衡仙君現(xiàn)在倒是有點當(dāng)年入魔時的樣子了?！?/br>
謝逢殊聞言下意識地一怔，招式緩了片刻，被封寂一掌拍于胸口！

這一掌狠厲無比，威壓如海，謝逢殊轉(zhuǎn)腕以封淵撐地，依舊被拍得后退數(shù)步，刀尖入地三寸有余，在地上劈開一道深深的痕跡。

他咬牙抬目，掠足拔刀，于半空向封寂斬去！

這一式與剛才只為擺脫糾纏的打斗相比，殺氣極重，謝逢殊連雙目都帶了狠絕之意，封淵刀身微微顫動，發(fā)出清脆的刀鳴。

明明距離尚遠(yuǎn)，封寂已經(jīng)感受到了可怖的刀意鋪天蓋地而來。他背后無路，退無可退，只能持劍相抵。

霎時間，威壓如巨浪滔天，四散而去，整個八重塔居然都顫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