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殊一愣：“窗外這湖？”

絳塵點(diǎn)點(diǎn)頭。

“法會為期三日，入口何時顯現(xiàn)？”

絳塵答：“最后一日，朝拜眾人燃萬盞蓮燈入湖，渡厄境入口即現(xiàn)于天地?！?/br>
他說話向來不急不緩，有股安定人心的意味，謝逢殊聽得心猿意馬，不自覺盯著對方的臉看。

這眉眼唇峰，多一分太過，少一分太淡，怎么偏偏就長成了合謝逢殊心意的樣子？

他看的時間太長，直到對方察覺到了，也抬眼看過來。

謝逢殊裝作不在意地移開視線，目光落到絳塵旁邊的燈上，忽然又想起了長明殿中三千盞金蓮燈。

謝逢殊心念一動，問：“你這盞長明燈也是替人點(diǎn)的？”

果不其然，絳塵停頓了一會兒，答：“是?！?/br>
謝逢殊點(diǎn)點(diǎn)頭，問：“你的意中人？”

大概“意中人”這三個字太過直白，絳塵這次停頓的時間久了許多，最后開口道：“……是為他所點(diǎn)?！?/br>
哦。

謝逢殊偏頭看向絳塵，片刻之后掛出一個笑容，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迦云為意中人點(diǎn)燈，是求她平安喜樂，你呢，又替她求什么？”

絳塵屋內(nèi)的窗戶沒關(guān)，春風(fēng)料峭，掠湖而來，吹得長明燈燭火微動。絳塵低頭，抬手替它遮住一點(diǎn)風(fēng)。

良久之后，他開口了。

“他看似意氣疏狂，實(shí)則心性堅(jiān)韌，遇事不問天地，只求不愧于心，萬難不改其志，萬死不退其道，因此受了許多罪，吃了許多苦。我點(diǎn)一盞燈，求他此世苦?；厣恚附缘??！?/br>
跳動的燭火之中，他語氣溫和低沉，謝逢殊聽后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絳塵應(yīng)該是第一次和自己說這么長的話。

繼而才是淡淡的苦意，從謝逢殊心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外散，仿佛融進(jìn)了周身的血rou經(jīng)脈，讓他連對絳塵笑一笑都費(fèi)勁了。

于是他干脆把剛才硬擠出來的一絲笑也收回來了，自暴自棄似的仰頭看著絳塵問：“你入渡厄境是為了她？”

絳塵沒有說話。

應(yīng)該是了。謝逢殊點(diǎn)點(diǎn)頭：“她現(xiàn)在人呢？”

絳塵依舊沒有開口，只于燭火之中抬眼看過來，眼神平靜無波，好像和謝逢殊間隔了千百年。

謝逢殊突然便失了繼續(xù)往下問的興趣了——去他的秉燭夜談，自己本好好在房里睡覺，偏偏腦子出了毛病，非要來給自己找氣受。

謝逢殊仰頭“騰”一下站起身，沖著絳塵一點(diǎn)頭：“我知道了，你休息吧?！?/br>
語畢，謝逢殊也不管對方臉上是什么表情，徑直出了門。

他被氣惱與苦意壓得睡意全無，不想回房，聽見街上的喧鬧聲，便往樓下去，想去街上逛一逛。

入了夜，主街上反而比白日更熱鬧了些。賣吃食或是玩物的攤販沿街叫賣，街兩旁的茶樓酒肆門簾半放半卷，不斷傳來歡聲笑語，還有更多的是賣香燭佛燈的小攤，檀香一點(diǎn)，散出朦朧的煙霧來。

這一切謝逢殊都見著了，也聽著了，卻不入眼不入耳。他沿街走著，提不起精神，只半路順手買了一串糖葫蘆，咬了一口，又酸又苦。

謝逢殊不想吃了，舉著那串糖葫蘆在街上晃蕩了一會兒，想起來要給鳴珂買禮物，挑了半晌，最終在街邊買了個黑色的泥哨。用皮繩穿著，上面用金筆描了一對青鳥，精致小巧，估計(jì)鳴珂會喜歡。

謝逢殊收好泥哨，剛往客棧走了幾步，身旁忽地有人湊過來大聲道：“是你！”

這女聲清脆如鈴，謝逢殊轉(zhuǎn)過頭，居然是那天寒隱寺中和絳塵問路的女子。今日她的胭色衣裙換成了青色，斜斜插了一支玉簪，看起來生機(jī)勃勃。

小姑娘和謝逢殊打了個招呼，又環(huán)顧了一圈。

“那天和你一起的法師呢？”

謝逢殊答：“睡覺呢，沒出來?！?/br>
眼前的女子懊惱地嘆了口氣，又問：“那他叫什么名字？”

謝逢殊不答了，挑眉道：“你關(guān)心那法師干什么？”

小姑娘臉突然紅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叫什么，是哪座廟里的。”

……妙香民風(fēng)如此開放嗎？

謝逢殊頗有些無言地看了她半晌，最后實(shí)事求是提醒道：“這位……姑娘，那是個和尚。”

小姑娘年紀(jì)不大，倒是膽子大得很，仰頭看著謝逢殊，語氣干脆地道：“就算是和尚，也可以還俗的呀?！?/br>
她語氣里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是沒有吃過苦受過挫的閨閣小姐。謝逢殊見她這副樣子，想到了自己，又想到了剛才絳塵口中說的人，忽地一笑。

若要論愚癡，誰也別說誰。

能點(diǎn)醒一個是一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轉(zhuǎn)頭看著她，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答。

“姑娘有所不知，這和尚心里有人了，他喜歡那人，此生只為那一個人動凡心，也只愿為那一個人入紅塵?！?/br>
似乎看出來謝逢殊并不是在說謊，眼前的女子噘了嘴，手中的繡帕被絞成一團(tuán)，連眼圈都紅了，最后還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垂下手，有些不服氣地小聲問：“那人是誰??？”

我哪知道是誰，我也想知道是誰。

謝逢殊這么想，偏偏又不愿意這么說。他不知怎么想的，輕咳一聲，看似萬分從容，實(shí)則恬不知恥地沖著對方一頷首。

“不才，正是在下?！?/br>
作者有話說：好，不愧是你，謝逢殊！

第28章妙香4

謝逢殊將一條主街走完時，已經(jīng)是皓月當(dāng)空。

方才他沖著人姑娘厚顏無恥地撒了個謊，對方許是嚇住了，微微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謝逢殊：“你你你們——”

謝逢殊面不改色地回視對方。

他眉眼帶著少年人獨(dú)有的精致，正經(jīng)起來一副相貌較起絳塵來也不遑多讓。對視之間反倒是女子先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了句“抱歉”，扭頭便跑進(jìn)人群中。

謝逢殊原以為還要多費(fèi)些口舌，結(jié)果人跑得猝不及防，滿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只剩下自己頂著串咬了一顆的糖葫蘆站在街頭。

謝逢殊聳聳肩，繼續(xù)往下逛。直到街上的人漸漸少了，只有一些零散的攤販酒肆還開著門，借著夜風(fēng)飄來一陣一陣清冽的酒香。

謝逢殊興致來得突然，干脆買了一壺酒，一腳深一腳淺地踏著滿街月色，邊喝邊折返。

酒色清亮，撞在黑陶酒壇之中發(fā)出輕微的聲響，謝逢殊邊喝邊想著剛才的情景，心道：不管前世如何，現(xiàn)在絳塵的名聲算是栽在我這里了。

這么一想，他居然有些微妙地……舒暢。

妙香的酒大多都是果酒，味道清淡，唇齒留香，卻容易醉人。等謝逢殊到了客棧，恰好將一壇酒喝完。

隨云客棧共三層，二三樓是客房，一樓大廳支了四五張桌子，供人喝茶談天。謝逢殊出門的時候堂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