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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觸到墓碑基座底下一處不顯眼的黑紫色十字刻痕時,姜明遠皺著眉頭極力不去看它。沉默著摩挲了好一會兒,才從背簍里拿出兩把青紅線香、酒盅和鮮花,順次擺到墓碑前面。紅香敬神,青香祭魂。磕頭,擺香,供鮮花,往林邊疆三個朱紅字底下放上三支小酒盅,一一倒?jié)M,口中念了幾句再認真的拜了一拜,才艱難的兩手抓握住手杖想要撐站起來。姜鐸和林逆濤趕緊沖過去彎腰扶他,卻被他一掌推開,誰再往前就抄手杖揍誰。兩人只得站定在一邊,眼睜睜看著身形佝僂早已不復當年偉岸俊朗的姜明遠,先艱難的往前蜷跪一條腿,咬緊牙兩手攀著手杖中間,手肘使勁往上攢。一點一點半撐起另一條腿,腳面抵緊冰涼的水泥地面,踉踉蹌蹌,邊頂?shù)剡呁献С粤Φ耐芭?,過了好半晌才再站起來時,已滿頭大汗。姜鐸忍不住再去扶他,挨了棍子也沒退縮,直把人扶到墳塋旁邊一米多高壘著石塊的水泥擋墻旁邊,給他清掃出一小塊干凈的地方倚靠好,才松開手。結果姜明遠照樣不給他好臉,抬手用手杖敲了敲他小腿,命令道:“到你三兩叔墳前跪著去!”姜鐸不吭聲,走回去兩膝一蜷重重一聲硬磕到地面,結結實實的砸在青石板上跪好。林逆濤默不作聲的走到姜鐸身側,也想跪下去時,卻突然聽見姜明遠向自己喊:“小濤,過來給你爹娘掃掃墳?!?/br>聞言再次走到墳塋前,接過姜叔手里的小鋤頭,林逆濤茫然的看著眼前兩座攏起的土堆,寂靜無聲,滿目斑駁。父母埋骨于此,兩塊墓碑兩處墳塋緊挨在一起。但林邊疆那座墳底下只葬了他一整套警服,沒有骨灰甕,他的身軀早就由姜明遠做主送回了家鄉(xiāng)彝山邊縣,按照山里的喪俗火葬,只撿了部分骨殖帶回來放進文清的骨灰甕中葬在一起,其余全部按照舊俗用樹枝拍打燔揚其灰于山林。自己和姜曉堂天剛蒙蒙亮時便上了山,揚紙錢敬香祭酒,用石膠修補墓碑,用朱紅防銹漆描字,鋤掉墳塋附近的枯枝雜草,灑掃墓道。然后姜曉堂便一直陪自己跪在父母墳前,自己不站起來他便也不站起來,沉默并沉淀著,哀思縈繞。八年悲痛和仇恨積厚成海,只無聲淹沒,跪倒在父母被雨打風蝕的墳墓前時,自己反而麻木無淚。姜叔叔大概是對自己失望透了,覺得自己沒心沒肺沒良心,丟盡阿爹的臉。這么想著,林逆濤認真看向早就被姜曉堂清理干凈的墳堆,非常想再找出一點野草揮鋤撅根,但怎么找也找不到,便無奈的撅開兩鏟土又填回去,認真的壓平整。“你阿爹的墳頭土好玩嗎?”姜明遠早瞧不下去他恍惚頹然的神色,譏諷喝止,又忍不住憂心道:“我也不同意你接著打拳,鍛煉身體可以,但不能再上臺和人對抗,你的睡病本來就不容易矯正,萬一傷到頭部再昏迷一次,醒不過來該怎么辦?”“可是……”“你還想可是什么?”姜明遠蠻橫的打斷他,封建大家長一樣沉聲質問:“林逆濤我問你,萬一你醒不過來,你又讓我家姜鐸怎么辦?我年紀這么大了可禁不住他那么大的塊頭卻三天兩頭尋死覓活,臉都被他丟盡了?!?/br>輕飄飄兩句話卻臊紅了姜鐸整張臉,讓他忍不出抬頭輕聲懇求:“爸……”姜明遠才懶得理他,一直盯著林逆濤,眉目深沉輕言敲打“既然回來了,就不能在像緬北那時候一樣行事狠戾決絕不管不顧,在這兒有多少人的心正懸在你身上,你自己好好想一想?!?/br>“我明白姜叔叔?!绷帜鏉紱]有多想便立即辯解:“我就是有點著急,我虧欠了你們太多,卻一點都還不上?!?/br>聽見他這么說,姜明遠眼睛一豎拔高了音調,憤力一杵手杖:“你明白個屁!是不是虧欠輪得著你來說?是你小田叔跟你打借條了?還是你蔣伯伯、楊叔洪叔他們說你連累他們了?還是我說你欠我的了?讓姜鐸成天跟著你討債算賬?”“姜叔我不是這個意思?!绷帜鏉B忙擺手急聲道:“是我自己覺得……我心里過意不去……”“過意不去就好好和姜鐸過日子,別老想著還債!你誰也不欠!”烏木手杖被他杵得咚咚響,捶打著林逆濤的脊梁,再看見墓碑上鮮紅的林邊疆三個字,姜明遠心底抽痛著并長嘆一聲,忍不住出言教訓:“林三兩的兒子,不應該活得這么憋屈!小濤,去把你刻下的那個誓封上,你阿爹用不著你抵命幫他報仇,你這是在往他臉上鑿疤?!?/br>林逆濤一懵,不自覺的看向墓碑基座上面的十字刻痕,面色倏然陰沉,半晌后再抬頭看向姜明遠時,卻堅定的搖了搖頭。姜鐸也愣住了,順著林逆濤的目光看向碑前的青石板,也看到了那個十字刻痕。太過細小初看見時他還以為是下葬修墳的工人鑿歪了的敬香眼,直到這會才發(fā)現(xiàn),十字不過指尖大小卻刻得很深,清晰鮮明,長年暴露在潮濕的山林間,裂縫處混滿泥土滲透著烏黑,像是風干的血漬。“小濤!你這是?”林逆濤放下鋤頭走到姜鐸旁邊,跟著他一起跪下,抬手摸著那處痕跡卻向姜鐸道:“姜曉堂,沒必要封,已經結束了?!痹夙樖肿ё〗I的胳膊想把人往墳前拉起來,邊拽邊看向姜明遠。“姜叔叔,我們一起下山吧?!?/br>結果誰也沒接他的茬,姜鐸跪著不起來,姜明遠沉默不回答。心底哀嘆一聲…,他果然已經知道了,姜明遠的心口處一下子墜滿鐵水鉛塊,重有千鈞。在抬頭看向兩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時,當即緊緊攥拳摁壓住即將噴薄的質問和責難,臨到年老,他卻選擇做一回眼瞎沒原則的溺愛者。于是他站起來,杵著烏木手杖再次走到林邊疆墓碑前,站定在兒子身側,抬腳踢了他兩下等人會意站起來時,沉寂了一會兒,頭也不回的向他倆輕聲說:“你們先回去吧,路上順便買點菜,中午我到你們那蹭一頓,現(xiàn)在讓我多陪陪三兩和文清?!?/br>姜鐸臉一黑差點又沒大沒小的吼出來:放你一跛腳糟老頭拄著拐杖一個人走山道我能安心嗎?你摔了可怎么辦?卻被林逆濤拽了拽袖子,硬生生咬著舌頭咽回去。冷靜過后卻心道也是,父親姜明遠就算肩膀再斜,也不會塌了脊梁,自己憑什么老把他當枯叟老翁。于是話到嘴邊姜鐸卻說:“行,我和小濤在家里燙好酒等著您。”頭頂有松枝柏葉老青樹,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