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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走過無數(shù)次,無論是那一組七件擺著的苦行僧,還是墻上掛的半屏孔雀、鹿頭馬面,他也都看過了無數(shù)次,仍然覺得很有意思,還屢次忍不住在一只底盤鏤空、看起來隨時要塌的木雕凳上坐一會兒,尤其是回家早了爺爺還沒出門,或者回家晚了爺爺還沒休息的時候。這次周未沒去禍禍那只木凳,因為確信除了他爸別人都不在。周未穿過展廊,腳步一頓沒有上樓,而是向下拐了一層。別墅B2,是周恕之的工作室,他一生中除去睡覺大部分時光都耗在這兒,有時也睡在這兒。別人家地下,要么做成健身房汗蒸房,要么裝成小型影院游戲室,偏偏他們家搞得像木匠坊。進門一墻頂天立地的木擱架,上面擺著搜羅來的各種樹根木疙瘩,有的還帶著泥土,散著大自然特有的……芬芳。門口放一張沙發(fā)床,上面疊著簡單的被褥,有時周恕之就在這兒窩一宿。這個舒適度眼看就沒法和他臥室里那張大床相比,幾步路的事兒,沒人知道他咋想的。再往里是工作區(qū),反而比門前那一片整齊許多,成品半成品被分類擺放,全套的雕刻工具和高矮不一的工作臺,東西多且零碎,但都有自己該呆的地兒。周恕之果然窩在這兒,正對著一截爛木頭發(fā)呆。叫周未看來,那是一塊燒火都嫌煙大的廢物,但周恕之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連帶他都很好奇這玩意最終能給琢磨成什么好模樣。傭人送下來的熱茶已經(jīng)沒了熱氣,早餐也沒動。周恕之坐在一盤根墩上,背靠著木格架,蜷起一條腿踩在屁股底下,一雙翻毛皮工裝靴的系帶松垮地散著。他穿肥大的蘿卜褲,褲腿塞進靴筒,襯衫外面罩了件卡其布馬甲,用過的刻刀就隨手插在衣袋里。兒子進來,周恕之沒什么反應,仍然夾著支煙邊吸邊瞇眼琢磨兩米開外工作臺上那截爛木頭。周未小時候把這里當成探險圣地,不怎么敢進來,躲在門口朝里看,總覺得有什么看不見的黑魔法,早晚有天也會把他爸變成那些不說不動的雕塑品。現(xiàn)在他自然不再害怕黑魔法,大搖大擺地晃進來,隨便往帶蓋的工具箱上一坐,左看看他爸,右看看木頭。半百的周恕之并不見老,甚至沒什么白發(fā),他那頭自來彎兒打理起來要花時間,干脆等留長了用皮筋兒在腦后一抓,胡子也三四天沒刮,下頜一片繁茂。周恕之的臉本身就像一面線條最完美的雕塑作品,剛毅如刀削的頜線,額頭寬闊,鼻梁高挺,眼窩凹陷,單眼皮,像演值巔峰時期的竹野內(nèi)豐,沒什么表情的時候讓人覺得十分薄情,笑起來又落拓不羈似乎沒真的開心過。周未開了手機的鏡子,偷偷比較他爸和他的臉。他的線條柔和太多,膚色也白,真不知老周這種常年不見光的鼴鼠作息是怎么擁有那么健康的麥色,還有,他的發(fā)彎兒是燙出來的。就在他以為他爸不會搭理他的時候,周恕之撿起煙盒朝他丟過來,下巴朝對面一晃:“看看,覺得像什么?”周未摸出一支點上,父子倆并肩吞云吐霧。周未仔細看了一會兒:“屠殺?!?/br>“嗯?”看臉周恕之可以給周未當哥,但硬核上畢竟迭代過。周未解釋:“毒液,就是那個電影?!?/br>周恕之仰頭做了個哦的動作,電影沒看過,但周耒在臥室門上貼過一張海報,毒液最猙獰的模樣,用以嚇退一切企圖進入他房間的人。周恕之沒嫌棄他無厘頭,用夾煙的手點了點桌上草稿本:“畫畫看?!?/br>進入周未擅長的領(lǐng)域,他頓覺舒適,叼著煙,左手捧本右手執(zhí)筆,專心畫起草圖。“昨晚沒回家,”周恕之用了陳述句:“還為美院的事兒賭氣嗎?”周未抬頭看木頭,就著形態(tài)構(gòu)思畫面:“賭氣有用嗎,你不都堵了半輩子了么?!?/br>周恕之在雕刻上不是沒有天分,更不是不夠?qū)Wⅲ恢睕]什么名氣,走不進那個圈子里,這都是因為周琛幾十年如一日的打壓。周琛現(xiàn)在對周未做的事情,早都對周恕之變本加利做過無數(shù)次。周恕之有些很驚艷的作品,向來無法進入到收藏圈子里實現(xiàn)價值,大多不是自己留著就是無償給了哪個鳥不拉屎的小博物館。就算想攀附周家的人,如果在藝術(shù)品市場高價買入周恕之的作品,還不如做空他來得容易。他爺爺不想他爸出名,也不想他出名。他爺爺不想,他們就不能。周恕之這么多年當個邊緣藝術(shù)家,雖說不差錢,但那種永遠攀爬永遠身處云間的茫然是很磋磨人的,人最怕懷疑自己的努力和摯愛是垃圾。“我也可以?!敝芪磮远ㄕf道,不就是死扛嗎。周恕之沒有退路,他還有弟弟周耒,熬到周耒接手周家,他就徹底自由了。“就這個?!敝芪磳嫺暹f過去:“你覺得我像你嗎?”他用手機鏡子照周恕之,將臉靠過去。周恕之低頭看畫稿,莫名其妙抬頭掃了周未一眼:“你覺得呢?咱倆還不夠像?”他指的是撞上南墻不回頭、幾十年如一日跟繼承家業(yè)作斗爭的死脾氣,并不是外表。周未怏怏收回手機:“那一定是親生的吧?”“唔,錯不了?!?/br>“你記得上去吃早飯,這些涼了。”周未看他爸已經(jīng)開始對著畫稿琢磨,連答話都懶得,無奈地轉(zhuǎn)身上樓。周恕之舍不得離眼地放下畫稿,咔嗒噠扯開馬甲的按扣脫掉,瞥了眼冷掉的早餐:“端上去,和你一起吃?!?/br>真是太陽西邊出、天空放彩霞,周未驚得下巴差點兒砸到托盤。原本父子倆在這個時間碰面就很稀奇,居然還能一塊兒吃早飯,周未絕不會說他已經(jīng)吃過了。周恕之經(jīng)過他,照著腦頂胡擼了一把。對了,還有身材,他爸明明很高大,周耒也是,他卻看著很弱雞,或許應該問周耒要私教的聯(lián)系方式。“上午十點半有董事會?!?/br>周未下巴徹底掉了。周恕之邊走邊解那件麻布襯衫的扣子,上到一樓扔下周未腳步不停:“你爺爺,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腫瘤?!?/br>他站在實木樓梯上,朝自己肝臟的位置比了下。周未心頭重重一沉,像是那幾年忽略掉的分量突然一力壓了下來。&&&周未躺了一會兒,腦袋和心都有點空。老頭子怎么這么倒霉,攤上的兒子孫子一個個都不爭氣。小耒一定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家的,但凡妖孽橫生的地方都一定會有英雄出現(xiàn),這是自然規(guī)律。周未揚手摸了摸沙發(fā)背景墻上他和周耒的合影,兩人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