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著秦父和秦母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他們面前。

如果說秦卿長相肖母，那他的風度和氣質(zhì)都完整地隨了他的父親。

秦洧已過知命之年，然而身姿挺拔，氣質(zhì)溫潤，舉手投足都自成一派風流。

“爸。”

季朗帶著秦卿站起來問好，但這個陌生的稱呼還是讓他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恍惚。

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那個男人了，那個僅僅在世俗口中和生理學意義上被稱為他父親的男人。

在十歲以前，季朗對父親這個詞的全部印象還停留一個穿著西裝的高大背影上。

但十歲以后，那個毫不留戀的背影就化成了鎖喉的夢魘，夢里有他母親無休無止的啼哭和怒罵，從崩潰走向癲狂，伴隨著無數(shù)玻璃瓷器粉身碎骨的刺耳聲響。

他的相貌大部分遺傳了那個薄情的男人，所以無可避免地替他承受了那些無妄的憎怒。

哪怕縮在桌子底下，飛濺的玻璃碎片也會在胳膊上劃出口子，血淋淋的，鉆心的疼。

秦卿感受到季朗收緊了手指，立馬安撫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別站著了，都坐下吧?！?/br>
季朗被秦卿牽著坐了回去，回過神來時，秦父正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溫和而深沉地注視著他。

“爸?！?/br>
季朗不自然地干咳一聲，迅速拿出一副誠懇而謙遜的后生姿態(tài)。

“嗯，好久不見你們兩了。”

秦洧笑笑，接著把視線掉轉(zhuǎn)到秦卿的小腹上，“小卿最近感覺怎么樣？”“現(xiàn)在離預(yù)產(chǎn)期也就剩下四個多月了?！?/br>
大概是出于對父親天生的敬畏，盡管秦洧是個通情達理的模范家長，但秦卿從小就對自己的父親崇敬有加，叛逆期都不曾頂撞過，秦洧的一句話有時比林思卿磨破嘴皮子都來得好使。

“還好...沒那么難受了...”秦卿磕磕巴巴地答道，臉頰已經(jīng)泛起了兩片紅暈。

“頭胎是不容易，等生第二個就沒事了。”

秦母邊說邊沏好了上等的鐵觀音，一人一盞地擺在兩個小孩子面前。

有道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秦卿還未痊愈的傷口被貿(mào)然撕開了痂，疼得他差點連臉上的笑容都維持不住。

“我們...”秦卿囁嚅一下，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們順其自然。

我和秦卿還年輕，不急的?！?/br>
季朗接上他的話，給出一個最為穩(wěn)妥的答案。

“所以才要趁早生?！?/br>
秦母著急勸道，“等小卿年紀再大一點…”“孩子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做主，你啊，就別瞎cao心了?！?/br>
這回輪到秦父發(fā)話了。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林思卿正準備再勸上一勸，秦洧一句話就把她后面要說的都給堵了回去。

于是之后的話題就變成了兩個人的近況。

從季朗的公司運營，到秦卿的孕期檢查，秦父秦母事無巨細地問了一遍。

他們兩就生了秦卿這么一棵獨苗苗，自然關(guān)心小兩口的生活現(xiàn)狀，但也都心照不宣地回避了一個問題。

——關(guān)于季朗的家庭。

就秦卿所知而言，季朗的父母親純粹是商業(yè)聯(lián)姻，就連季朗的出生都像是為了應(yīng)付家族布置的任務(wù)。

季朗的父親婚前就養(yǎng)了不少小情，婚后也不見收斂多少，但造化弄人的是，季朗的母親竟然一頭栽在了這個浪子身上，一個拼命去抓，一個絕不停留，求而不得的怨懟愈演愈烈，最終把這個可憐的女人逼成了扭曲的瘋子，并在季朗十五歲那年郁郁而終。

季母的葬禮結(jié)束后，季朗就被季家老爺子收到身邊，作為集團的繼承人培養(yǎng)。

除此以外，季朗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都是他父親婚內(nèi)出軌誕下的私生子。

秦卿從沒見過季朗的家人。

他們領(lǐng)完證幾天后，季朗就離開了老爺子的公司白手起家。

他問過原因，但季朗只說是老爺子不同意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他必須干出一番事業(yè)了才會回去，其他的便只字不提。

與此同時，秦父秦母被秦卿結(jié)婚的消息殺了個措手不及。

秦母昨天還在給兒子張羅對象，第二天就突然成了某個臭小子的岳母大人，又過了幾天居然連生米都給煮成熟飯了。

老兩口一個震驚一個震怒，勒令秦卿立馬把人帶回家盤問，但等真的見到季朗本人，秦母的不滿又悉數(shù)轉(zhuǎn)化成了滿心的歡喜，飯桌上夾菜夾得那叫一個勤快，秦卿都覺得她早就忘了自己親兒子是誰。

后來籌備婚禮的時候，季朗雖然宴請了一些朋友，但賓客名單里卻沒有一個是他的親屬，秦卿知道他和老爺子在鬧矛盾，所以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埋怨過。

秦父秦母都是明事理的，聽過秦卿的解釋后，兩個人不僅沒有責怪季朗，在他們婚后也選擇對這個話題閉口不談。

“小季，今晚陪我喝一杯。”

聊天進行到尾聲，秦洧按慣例提出了邀請，季朗便欣然應(yīng)下。

晚飯時秦母特意取出了秦洧珍藏的白酒，又準備了一碟花生米和幾道下酒的鹵菜。

“你們兩吃點東西再喝酒，別空腹喝?！?/br>
林思卿夾起一塊醬排骨放到季朗碗里，笑瞇瞇地說道，“小季，去年你說媽做的排骨好吃，我昨天特意買了條新鮮的。”

“你嘗嘗看，媽今年的手藝有沒有退步了。”

季朗沒學過該怎樣應(yīng)對長輩的好意，他盯著碗里色澤濃郁的排骨，忽然變得像個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起來。

在遇見秦卿前的記憶里，吃飯對季朗而言不過是為了滿足生存需要而循環(huán)進行的吞咽活動。

寬大潔凈的長方形大理石餐桌，精致的菜肴點心，以及佇立一旁隨時提供服務(wù)的傭人，構(gòu)成了他對一日三餐的全部認知。

最開始的時候，餐桌的一頭坐著年幼的他，另一頭坐著偶爾清醒的母親，到后來，兩頭的人就變成了長大的他和他沉默威嚴的爺爺。

可事實上，在絕大部分時間里，他獨自進食，不聲不響，就如同別墅里一只毫無存在感的幽靈。

他被凍得太久了，以至于現(xiàn)在被人稍微溫暖一下，就覺得手心里像捧了一簇火，他被燙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又執(zhí)拗地舍不得丟。

“快嘗嘗呀?！?/br>
秦母催了一下，季朗這才懵懵地夾起排骨往嘴里送。

他細細地品嘗著，咽下去后笑容也暖了幾分。

“還是一樣好吃，謝謝媽?！?/br>
秦母聞言松了口氣，又熱情地給他夾了許多菜。

季朗難以招架，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碗里堆起一座五彩的小山丘。

“媽，季朗吃不了這么多的?！?/br>
“你再夾下去，他哪有肚子陪我爸喝酒呀?！?/br>
接收到季朗的求救信號，秦卿立馬攔下了他媽剛夾起的一塊炒雞丁。

“我也愛吃這個，給我吧?！?/br>
秦卿腆著臉把碗伸到了秦母筷子前，又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你這孩子，怎么還和小季搶東西吃?！?/br>
秦母笑罵一句，但還是把雞丁夾進了秦卿碗里，之后也沒再強行給季朗塞食物。

晚飯結(jié)束后，秦父意猶未盡，又拉著季朗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