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好像忽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以至于突然站起來說：“我不同意！.”

“......什么？”

“我不同意清除記憶?！?/br>
“沒聽過這樣的話。你瘋了吧，權(quán)天使?jié)删S爾。這有什么好拒絕的？你都想不到有多少人擠破了頭想跟你換換。”

“究竟是誰瘋了？怎么可能會有人——”

那辦事的天使奇怪地看了澤維爾一眼：“為什么不？一段記憶而已，有什么稀罕？”“而已？這幾乎是我做天使以來所有的記憶，這比我總共經(jīng)歷過的人生的一半還要多！”

“記憶，哈哈，這可是最雞肋的東西。不知道多少智天使每天注射各種藥劑，只求忘記那些一不留神積了太多的回憶?！?/br>
“你們不能——”澤維爾說，“不能強迫我，給我洗腦或者做什么別的事情?！?/br>
“我們是不能，而且沒有人會強迫你，”那天使心平氣和地說，“但是如果不接受，你就得死?！?/br>
“死”這個字眼又觸動了澤維爾，他急促地喘息著，呼——吸，呼吸，逐漸冷靜下來，并且感到手腳發(fā)涼。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遭到這樣的對待，而更可怕的是，對于這種駭人聽聞的做法，竟然好像吃驚的他才不可理喻一樣。

“沒有這些記憶，我還是我嗎？”

澤維爾喃喃地問。

“你不是你嗎？”天使說，“你隨時都可以是你自己，權(quán)天使?jié)删S爾。天使應(yīng)該行為端正，具有一定的魄力，很可惜我在你身上沒有看出來哪怕一丁點兒。坦白說，我曾經(jīng)關(guān)注你的案子，也很同情你的遭遇，我相信你的靈魂是無辜的，但你現(xiàn)在竟然這么舍不得有關(guān)那個魅魔的記憶——你讓我動搖了，或許審判官們是對的，這種不舍就是你有罪的證明。要知道，現(xiàn)在局勢很緊張，私聯(lián)敵對勢力是間諜行為，你想被當(dāng)作間諜嗎？”

澤維爾沒有反駁，他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了。這種感覺就好像被人從后腦勺狠狠敲了一棍又緊接著推下深海，你不斷地下沉，既無力又恐懼，掙扎是徒勞的，窒息和恍惚卻不斷襲來。

他感覺他突然成了他自己的局外人，好像自己在這里又不在這里。澤維爾完全說不出話了，只是麻木地看著畢庫里西塔賠著笑臉說：“可不能亂扣帽子呀。”然后截住那天使就要蓋章重新確認死刑的手，嘴里說著：“再勸勸他......還需要再想想......”

他感覺畢庫里西塔把他拉起來，在眾人的注視下往外走。

過了很久，很久，澤維爾感覺有人在叫他。

“澤維爾，澤維爾？”

澤維爾抬起頭，在暗無天日的保護室里，他仍然看清了對面坐著的人是戈登。他頹然地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兩人無言地對視了很久，直到戈登首先打破沉默，伸出手來，在他兩邊眼角各抹了一下。

澤維爾呆呆地“啊”了一聲，摸上臉頰，才意識到自己哭了。然后他難以抑制地哽咽起來，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只有眼淚不斷地落下。

“......我要被洗腦了，”澤維爾說，“這和謀殺有區(qū)別嗎？”

“怎么會沒有區(qū)別呢？澤維爾，嘿，”戈登打斷他，“擦擦臉吧?！?/br>
澤維爾接過了戈登遞來的手帕。

“別說得這么難聽，你怎么能說這是洗腦呢？天堂從來沒有那么殘忍的手段，它們只可能出現(xiàn)在地獄里，你也許是聽了誰的胡話吧，還是你自己嚇自己？所謂記憶清洗，只是修剪你的記憶罷了。人的記憶就像大樹，本來也需要對枝蔓有所取舍?！?/br>
“修剪？”

“是的，修剪。一點兒也不痛，沒你想的那么可怕，”戈登說，“你了解過程嗎？就是在一張床上躺下，往靜脈里打一針，只要十分鐘，一切都結(jié)束了?！?/br>
“十分鐘，我的半個靈魂就被清空了?！?/br>
“它們總會被后來的記憶補上的?！?/br>
“是嗎？”澤維爾反問。

“是啊，就像地球人丟掉乳牙后又會長出恒牙，記憶就是不斷生長的東西。至于以撒，你不用擔(dān)心他，他比你老得多，沒認識你之前也活得好好的，當(dāng)然也不會因為你就要死要活。也許以后局勢好了，你們還能再續(xù)前緣呢?！?/br>
澤維爾勉強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臉：“你覺得我怎么能——我怎么可能忘記那么多事，我所有的快樂和痛苦，那些構(gòu)成我性格的東西，然后我好像從頭活一遍一樣，繼續(xù)正正常常、健健康康地活著，這怎么可能？而且我的記憶里有太多人，那些朋友，那些我在戰(zhàn)場上見過的死去了的但我該記住的人。我家里有一個女孩兒需要我為她負責(zé)；還有以撒，他雖然不總?cè)俏蚁矚g，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忘記他。我甚至沒有向他告別......我該說什么？我還在這里，只是我的記憶回到了過去？”

“太遺憾了，澤維爾，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說到底，你只能怪你自己犯了錯誤，”戈登說，“我們相信任何錯誤都是由不當(dāng)?shù)挠洃浰茉斓?，正如你所說的，過往的經(jīng)歷會影響人的發(fā)展，天使也一樣——如果不能自控，就需要外力幫忙篩選出正確的記憶來指導(dǎo)我們行事。不知道這樣說能不能安慰你，其實，接受過記憶清洗的天使比你想象中還要多，但還沒有一個對此有異議。”

“別用這種官方的語氣跟我說話，戈登，算我求你。那一節(jié)課我聽了講的，記憶清洗會導(dǎo)致被洗去記憶的這段記憶都一起消失——如果不記得自己的記憶被修改過，哪兒來的異議呢？”

戈登被他這句話噎得一下說不出話來。他好像有點惱火了，連連皺眉，但當(dāng)他看向澤維爾時，這種不耐煩的表情又被一種復(fù)雜的神色所替代。

“唉，你這人就是太較真了，”過了一會兒，戈登說，“你當(dāng)然可以對我極盡諷刺，但這樣對你有什么好處呢？......不過，事實也確實像你說的這樣，所有接受過記憶清洗的天使最開始普遍會有一段時間顯得很沉默，反復(fù)詢問別人自己是否丟失了什么，但很快，他們就會投入新生活。畢竟人都是為了未來而活的，蘭登。清洗記憶畢竟是種仁慈得多的手段，目前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后遺癥?！?/br>
“仁慈?！睗删S爾說。

“你是一點兒也不明白現(xiàn)在的情況啊。如果你被判死刑，可再沒有重來的機會了。你盡可以選擇死刑，但我很確定你站在巖漿池邊的時候會后悔的——你不需要知道被熔化是什么感覺，你的潛意識就會告訴你何為恐懼。我見過最勇敢的天使在死刑前痛哭流涕，也聽過最驕傲的天使的尖叫......我沒法忍心看你那樣?？傊@件事由不得你自己輕率地做決定。”

“你是說，我甚至不能決定我自己的生死嗎？”澤維爾輕輕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