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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顛散了?!?/br>一開始不習慣,沒幾天,陸文和瞿燕庭恨不得在片場里都開著車。每天收工在鎮(zhèn)上轉悠,有一次沒電了,兩個人輪流推車回酒店,碰見其他劇組經過,立刻停下來假裝看風景。天氣越來越涼,倒是契合電影劇情的變化。孟春臺逐漸意識到,找他研究古玩的人群在悄然變化,一些政界和商界的官賈減少了,而日本人在增多。戰(zhàn)火蔓延,有些人轉移資產離開廣州,有些人觀望不前,有些人盲目樂觀,昔日的上流社會人心各異,尋常酒綠燈紅的日子變得珍貴起來。孟春臺不喜歡日本人,甚至輕蔑,面對日本人的邀約能拒則拒,他亮出紅派司,然而某一天,象征軍/統(tǒng)權力的紅派司也失了效。孟春臺不由得感到恐慌,曾經人人為之低頭的東西,已經無法撼動日本人的力量。這座城中,當今的時局下,各界的地位微妙變化著,每一天都在洗牌。陳碧芝經常問他,日本人什么時候走,廣州會不會成為戰(zhàn)場,他也不知道,被問煩了便敷衍一句,其實心里愈發(fā)沒有底氣。令孟春臺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后,唐德音身為商會會長開始為日本人效力。聲望權勢皆有的人,要忍辱叛國,只能說明情況當真壞得厲害。城中口岸查得一天比一天緊,老百姓不敢出聲,只能祈求槍響來得再晚一些。對孟春臺而言,日本人的邀請已變成威脅,他沒有反抗的余地,他的古玩寶貝從傍身的資本,變成令人垂涎的獵物。終于有一天,日本人問及了“綠寶兒”。人生形成一個無解的閉環(huán),危機再一次來臨,并且比前兩次更加來勢洶洶。不同的是,孟春臺沒了當初的消沉和怯懦,他每日照舊打扮得精致倜儻,出入高級餐廳,不卑不亢地與多方勢力斡旋。偶爾得空,他吩咐司機把車停在教堂附近,戰(zhàn)事吃緊,教堂收留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陶素宜經常來幫忙,他會遠遠地看對方半晌。寧靜很快就要打破了,孟春臺望向天邊的積雨云,等待遲早會來的一場風暴。故事推進到中后期,演繹、拍攝和場面調度,各方面的難度都在增加。瞿燕庭很沉得住氣,慢就慢,一絲不茍地堅持著。春節(jié)在劇組度過,那兩個月是古鎮(zhèn)人最少的時候,他們集中拍攝群演較多的大場面,其中一場高潮戲磨了大半月才拍完。瞿燕庭是劇組上下的主心骨,也是定海神針,只要他不亂,大家就能有條不紊地干下去。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壓力下,瞿燕庭骨rou勻停的身段消瘦了太多,后腰細得只剩一捻,仿佛撈一下就會折斷。陸文沒說什么,但總是把瞿燕庭輕輕揪到膝上,用厚外套裹住,再結實地圈起來。他們這樣看劇本,對臺詞,講戲,最終瞿燕庭會在他懷里疲憊地睡著。等開了春,古鎮(zhèn)上到處都是花,大家也活力了一些。這期間,四人聊天群日趨躁動,另外三個人時不時要語音sao擾——“你們是在廣東定居了嗎?”“粵語幾級了?”“拍的什么史詩級巨作啊,片長四小時?”“人家驢友都西藏來回好幾趟了!”陸戰(zhàn)擎也覺得太久了,但思路不同,旁敲側擊地問是不是資金短缺,懷疑陸文和瞿燕庭一邊拉投資一邊拍。陸文猶豫了一瞬,差點忍不住騙一筆錢。一直到四月底,配角演員陸續(xù)殺青,迎來最終幕的拍攝。戰(zhàn)火燒到了廣州,城中局勢混亂不堪,每一天都在上演虐殺和死亡,碼頭被日軍把持,逃離的船票千金難求。交際花被擄走了幾批,陳碧芝躲在家中,不知道還能茍活多久,她藏了一把手/槍,戲謔地說:“打不完日本人,緊要關頭打死自己也算解脫?!?/br>孟春臺聽出一股悲涼,奪過陳碧芝的槍,說:“我不會讓你死?!?/br>陳碧芝笑他:“你自身都難保了?!?/br>孟春臺卻非說笑,現在通脹嚴重,鈔票猶如廢紙,而他的古玩在亂世更加緊俏。他把所有古董給陳碧芝當嫁妝,嫁給一位局長做姨太,換取逃去臺灣的資格。分別時,陳碧芝說:“我不知你會舍得?!?/br>孟春臺用她當初的話,回道:“一夜夫妻百日恩?!?/br>將陳碧芝送走,孟春臺一身孑然,只剩一件難辨福禍的綠寶兒,在日本人來抓他之前,他率先去找了唐德音。孟春臺清楚,唐德音雖然甘做走狗,在利益面前卻絕不會含糊。他要假意答應日本人奉上綠寶兒,實際將東西交給唐德音。“你有什么條件?”唐德音問。孟春臺知道三日后有一艘越洋輪船離開碼頭,會送走城中的洋人,他道:“請舅舅轉告大佐,要想拿到綠寶兒,就拿登船名額來換。”唐德音笑他天真:“你還妄想能離開廣州?”“不,不是給我?!泵洗号_說,“我要素宜平安離開這兒,去舊金山找她的外祖?!?/br>陶素宜是唐德音一直握著的籌碼,終于派上了用場,他摩挲手上的翡翠扳指,答應了孟春臺的條件。三日后,碼頭人潮涌動,陶素宜獨自抱著孩子,將要登船時,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一眼。孟春臺靜立在不遠處,穿著初到廣州那日的深棕西裝,很舊了,被海風吹得輕輕鼓動。他走近,將陶素宜的披風攏緊。孩子掩在包裹中,孟春臺壓下一點,說:“比先前胖了?!?/br>陶素宜紅著眼睛:“你以后怎么辦?”“別擔心?!泵洗号_低頭看她,“到了舊金山,好好活著,重新結一段好姻緣?!?/br>陶素宜落下淚來:“表哥……”孟春臺抱住她,埋首在她飄揚的發(fā)絲里,片刻的繾綣下,是此生最后的留念。久久松開手,他道:“登船吧,珍重?!?/br>甲板上站滿了人,陶素宜的身影變得渺小,孟春臺揮了揮手,笑意像第一次見面那天,在盛夏的北平。汽笛長嘶,輪船駛離碼頭。孟春臺回過身,沿著邊走了一截,忽然縱身一躍,在周圍的驚叫中跳入一艘停泊的小貨船。霎時,暗中監(jiān)視的憲兵傾巢出動,數十把刺/刀長/槍對準了船身。搖搖晃晃中,孟春臺鉆進空蕩的船艙,無力地癱坐在地。這一方空間猶如陰冷的牢房,孟春臺靠著船壁,目光凝在某一點,眼前閃回錯亂的畫面。他爹抱著他教,翡為赤羽雀,翠為綠羽雀。他念學堂,辨百寶,擲千金潰爛于一張賭桌,樹倒家敗,南下又經一遭起落,素宜碧芝,風流債,一拍兩散終落得干干凈凈。孟春臺的臉色平靜似海,雙眼沉黑黯淡如一捧燒干的爐灰,透過窗,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