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

林霖此時已有了些酒，便笑道：“這個好辦，下回旬假我找你去，咱們約著一起洗沐，趁機把他裹挾過去，按熱水池里搓干凈完事?！?/br>
這樣近乎惡作劇又不傷大雅的事情讓眾人一呼百諾，興高采烈約好時間和動手方式，甚至給陳習與的換洗衣服都熱心備好了，只等旬假。

林霖是書生中的異類，打小喜歡舞槍弄棒，力氣比其他人大的多，因此最艱難的任務(wù)就由他來負責。

進了屯田司的公房，此時已到了下班的時候，明日旬假，大多數(shù)人都走了，只有一個人背對著門，伏案似乎還在看著什么。

同鄉(xiāng)直奔那人過去，連珠炮般說著：“攸行兄，青禾巷新開了一家湯池，湯熱池闊，新客每人還送酒一斛，今日小弟做東，咱們一起洗沐吃酒去！”

那人好像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楞在那里，背后看，縮頸抬頭的樣子很像一只鵪鶉。

同鄉(xiāng)沖林霖使了個顏色，林霖上前一步，伸出手臂一下子扣住鵪鶉的頭，把那人夾在胳膊下頭，連拖帶拽的，在一群人鼓噪之中，直奔湯池。

那人在林霖手中就如同小雞仔一樣，毫無反抗之力，直接被一把丟進熱水池，讓幾個早就躍躍欲試的同僚扒得干干凈凈，像洗小雞一樣從頭洗到腳。

林霖完成自己的任務(wù)后，就退到了一邊，他畢竟與陳習與不熟，不好做的太過，這時已靠坐池邊，端著一盞酒，舒舒服服的便泡湯，邊吃酒。

池子里水花飛濺，戰(zhàn)況甚是激烈，似乎早不是那個陳習與在反抗，倒是一群玩開心了的家伙自己打起來了。

真是，讓人心情愉快的斯文掃地。

亂七八糟的戰(zhàn)團中逃出一個人，慌不擇路地撞向林霖的方向，林霖手里正捏著酒壺倒酒，怕他碰翻，手疾眼快一側(cè)身，那人就沒頭沒腦撞到了池壁上。

他哎呦一聲，捂著撞疼的腦門一抬頭，看到狠心不施以援手的林霖，眼睛忽然一下子睜得老大，抬手指著林霖：“是你！”

他本來一只手一直死死捏著塊白布巾擋住下/體，一手捂頭，這一下，捏著白布巾的手一下松開了，他又是哎呦一聲，慌忙抓回差點隨水飄走的白布巾，臉漲得通紅。

此人，居然是那晚在湖心亭看雪的少年書生。

當時天色太黑，看不清爽，就記得此人長得還好，皮膚黢黑，有些邋遢。

今天再見，濕漉漉的黑發(fā)垂在肩上，竟顯出他總算得見天日的本來面目來。

眉眼如故，卻唇紅齒白，皮膚白/皙，宛然清新秀致一少年。

林霖心中咯噔一下。

那少年尷尬的一笑，捏著布巾，盡力保持君子端方的模樣，向林霖行禮道：“那日一別，念君風采，甚是想念，今日異地重逢，小弟心中實是不勝之喜！”

林霖心中好笑，也學(xué)著他的模樣回了一禮，道：“小弟也是不勝之喜。卻不知兄臺尊姓大名？哪里高就？”

少年連忙道：“兄應(yīng)該比我年長，小弟陳習與，字攸行，浙江余姚人，景佑元年出生，今年十九，眼下供職于工部屯田司?！?/br>
原來他就是陳習與。

林霖也與他通了姓名，卻比陳習與大了四歲，陳習與歡喜道：“潤之兄，你我同殿為臣，以后要多多來往，好讓小弟能時常向潤之兄請教?！?/br>
林霖字潤之。

林霖趕緊說不敢：“攸行兄客氣了?！?/br>
那日亭中見時何等灑脫蕭然，怎么在京里變得這般迂腐世故，林霖暗暗腹誹，臉上不動聲色。

陳習與又啰哩啰嗦和他說了幾句，就被人抓走了。

那些人覺得洗的他還不夠透徹，好不容易抓到機會洗一回，一定要洗透，便按著他叫人渾身上下又猛搓了一頓，據(jù)說剛剛起碼搓下一碗老泥，這回搓第二遍，還有半碗。

陳習與被搓的叫疼不止，不過倒沒有半句抱怨，洗完了發(fā)覺自己衣服不見了，便順理成章穿上同僚幫忙準備的新衣服，非常坦然。

忽然又顯出些灑然不羈來。

林霖深深看了陳習與一眼，記住了這個奇怪的人。

新年伊始，皇帝就滿腦門子的郁悶?？雌饋泶笏握紦?jù)著中原最富饒的土地，八荒爭湊，萬國咸通，強盛，充滿活力，光芒四射，但實則周圍強敵環(huán)伺，內(nèi)部積弊叢生，不斷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困擾著年輕的皇帝。

沒有坐上這個位子之前，看到的往往只有這個位子的光鮮，只有坐上這個位子的人，才懂得個中艱辛。所有事情都要他來決定，所有矛盾都要他來解決，他希望自己能夠?qū)捄袢蚀葘Υ恳粋€人，卻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事事周到。

總有人會因為他的決定他的施政而經(jīng)歷苦難。

汴梁如此繁華，宛如人間仙境，皇帝卻一直厲行節(jié)儉，今以萬民奉一人，他取之有愧，總希望把更多的錢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財政永遠捉襟見肘。

冗官冗兵冗僧冗費，這些他一點不知道嗎？怎么可能?？伤苡惺裁崔k法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呢？

平心而論，大宋的官員絕大多數(shù)都是有cao守有才華的，很多人上書，紛紛提出各種各樣的意見和建議，希望能為這個國家找到一條好的出路。

可是主意多了，哪個是好的呢？皇帝也是人，不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沒法子預(yù)知后事，沒法子預(yù)知所有的變化，所以很多政策施行時，出發(fā)點絕對是好的，結(jié)果卻不盡如人意，甚至，適得其反。

然而他又不能不做決定，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事情等著他來最終判斷，最終決定。

這是無法形容的壓力。

是非功過，且待后人說，他能做到的，只是盡力做好當下，盡力，讓自己問心無愧。

今天收到一個小官的上書，字寫的龍飛鳳舞，力透紙背，有些眼熟，看看署名，皇帝想起了這個人。

是殿試時在策論中大喇喇說“孺子其朋”的那個少年人。

狂妄自負。

不過皇帝也承認，此人的確有才，是塊難得的璞玉，善加琢磨定會大放光彩，所以特意擼了他的狀元，搓磨他一下。

原以為心高氣傲的才子會心生怨懟，今天翻看此人的奏書，卻全在討論實事，字字句句透著真誠無私。而且居然說的很有道理，一看就是經(jīng)過詳實調(diào)查和認真思考后的結(jié)果。

皇帝生出些興趣，叫人把那小官傳進宮，想仔細問問他奏書中的內(nèi)容。

陳習與來時，皇帝正在池邊喂魚，陽光下，魚兒翻涌著，攪動碧波點點，燦眼生花。

大禮參拜后，陳習與站起身，眼觀鼻鼻觀心接受皇帝的打量。

還記得殿試時，此人頗有些黎黑，一年不到，居然白/皙了許多。

皇帝笑道：“看來京師養(yǎng)人，卿比上次見，氣色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