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頭一次聽他師父大聲說笑。

    謝云岳見時間差不多了，笑問老頭道：「老人家，你此時覺得中氣可以提起

    么？」

    老頭先前因說話不禁忘其聲音因何復(fù)大，聞言一試，果然中元之氣已能復(fù)提，

    不過尚嫌滯澀，但較前些時好得太多了，不禁大喜道：「老弟，你真有兩手。」

    不覺呵呵大笑。

    謝云岳急忙正住，沉聲道：「老人家，我這里就要拔針，你準備閉xue凝氣吧?！?/br>
    于是兩指依次將金針捏出了一寸左右，捻了捻，只聽老人呻吟一聲，知他感覺比

    前更為酸麻，停了一會底，即將金針全部拔出，伸指點了三處重xue，說聲：「現(xiàn)

    在不要自行閉xue了?！勾酥鵀榕吕项^病久之身，自行閉xue功力不夠，這對他有所

    幫助，繼從懷中取出小玉瓶一只，傾出一?！搁L春丹」，其色嫣紅，異香撲鼻，

    命老頭服下。

    老頭藥丸服下后，只覺口內(nèi)生津，心腹舒泰已機，謝云岳請他褪下衣褲，用

    「軒轅指」法捏按遍身重xue，老頭覺指法有異，雖一沾即移，但勁力熱氣直透肌

    膚貫射經(jīng)絡(luò)，一股陽和之氣助血脈真氣遍體運行流氣海聚丹田，老頭面色慢慢恢

    復(fù)紅潤，約莫一柱香時分，才行停住，老頭睜著一雙怪眼，邊穿衣服邊哇哇大嚷

    ：「好哇，小伙子，就憑你這一手按xue指法，夠我老人家學個十年八年的，還說

    要我老人家指點，老弟，你這不是損我嗎?！?/br>
    謝云岳見他一會兒喚小伙子，一會兒喚老弟，知他是一游戲風塵的怪杰，也

    不見怪，遂道：「老人家你現(xiàn)在內(nèi)傷已是痊愈，只是風邪尚未脫體，待在下處一

    藥方，命店伙去買吧?！贡忝荀胂蛘乒裉幗枇艘环菸姆克膶殻掖议_下一味「

    羌活沖和湯」，稍增份量，老頭看了不禁大聲稱贊道：「老弟這手褚字真是筆力

    萬鈞，龍飛鳳舞，難得難得?！?/br>
    謝云岳笑笑，將藥方交與周麟，周麟喜笑顏開，跳跳蹦蹦出房去找店伙上街

    買藥去了。這樣一費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謝云岳在老頭房里還沒覺得怎樣，可是

    客棧中鬧翻了天，昨天投宿的客商肩販該走的都走了，尚留下準備即將啟程的，

    紛紛在打點行囊，吆喝聲此起彼應(yīng)，把這客棧的兩三個店伙忙得團團轉(zhuǎn)，送了一

    撥又一撥。

    小童周麟找著了昨夜里值夜的那位伙計，命他去撿藥，那伙計正忙得一身臭

    汗，送茶倒水提什物，聞言哇哇怪叫道：「小哥兒，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嗎，哪有

    空閑替你撿藥，反正他好不了，錢留著賣……」話沒說完，想想不對，又翻眼問

    道：「怎么，你同來的老人家被那位相公治好了么？」

    小童周麟點了點頭，那店伙怎么也不相信，一把搶過藥方，三腳兩步?jīng)_進老

    頭房中，喲，可不是坐起正與那位相公談笑風聲，那店伙不禁呆了，老頭望著店

    伙笑道：「我老人家還死不了，店家，你有點奇怪是不？」

    店伙紅著一張臉，忙說：「你老愛說笑。」

    謝云岳瞧著有點不忍，掏出一錠十兩紋銀，命店伙速照方去撿藥，余下的就

    做賞錢吧，店伙謝了又謝，嘴上尚說著：「你相公真是神仙，天下還有比黃半仙

    醫(yī)術(shù)更高明的，奇聞奇聞?！拐f著一陣風也似地走了。

    此時謝云岳問老頭道：「老人家，我料你不是武林奇人，也必是風塵怪杰。」

    老頭哈哈大笑道：「武林奇人則不敢當，風塵怪杰也許你說對了，老朽姓蒼

    名璽，在武林有一小小匪號「九指神龍」，老弟，你聽說過沒有？」

    謝云岳不禁驚叫了一聲道：「原來你老就是丐幫三老的九指老前輩么？」說

    著星眼移視蒼璽兩手，自已疑惑方才扶脈時，不是瞧他十指齊整的，怎么稱九指，

    不要是眼花未看清楚。

    蒼璽見他如此，也自覺察道：「什么老前輩的，鬧這酸禮則甚。」說著，兩

    手平舉，又道：「喏，老弟，瞧清楚了沒有？」謝云岳這才瞧出來，蒼璽左手中

    指套上一截膚色練銅，制法甚精，不留心看上去，與原來皮色，并無二樣，謝云

    岳點點頭，又問起蒼璽此來經(jīng)過。蒼璽將手向身旁侍立之小童周麟指了一指，說

    出一番話來。

    原來那小董周麟之父，是昔年名聞燕云的大俠穿云手周倫天，晚年封劍歸隱

    于山東省東平縣東平湖畔，納福家居，只因當年行道江湖時，與河北阜城四霸青

    面獅尤亮，閻王令陳壽千，草上飛揚慕豪，千手怪猿胡良，結(jié)下梁子交手之下，

    青面獅尤亮左手五指齊根被周天倫削去，四霸即遠遁無蹤，哪知四霸竟托身在長

    白山魔尊者門下，練成一身絕藝下山，投在橫行蘇皖鄂三省紅旗幫中，密謀復(fù)仇。

    蒼璽在宜昌西陵峽附近無意聞及紅旗幫下談?wù)撍陌砸掖┰剖种軅愄鞆?fù)仇，

    聞言大急，兼程趕往東平，可惜一步去遲，穿云手周倫天已遭不測，阜城四霸率

    領(lǐng)幫中同黨，猶自不肯歇手，九指神龍蒼璽一怒之下，冒險出手，單人與紅旗幫

    十七名高手相拼，當場擊傷五人，將周麟搶出，阜城四霸連番追擊，蒼璽途中故

    布疑蹤才行逃脫，三日三晚點水都未進口，滿身是傷，疲累之下，晚間又受寒氣

    侵襲，一抵江都便自病倒，因形跡未敢泄露，才命周麟持本門信符召來揚州丐幫

    幫頭追風刺猬錢寧，遣他趕赴鄂省龍坪醫(yī)隱仇子明處討藥，雖知遠水救不了近火，

    也勉為其難，差幸遇見謝云岳，不然九指神龍蒼璽也落得個陳尸客地。

    謝云岳聽了，對周麟同情之心，油然而起，不禁牽著周麟雙手，愛惜備至，

    想他這小小年紀與自己早年遭遇之慘，頗為相似，于是說道：「蒼老前輩有此傳

    人，甚是可羨，他年小兄弟必能手刃親仇?！?/br>
    蒼璽瞪眼道：「又是老前輩的，你若瞧得起我，叫一聲老哥哥夠了，若論藝

    業(yè)，老弟目前就不比老哥哥稍差，說實在的，我還忘了問老弟是何人門下。」

    謝云岳微微嘆息道：「小弟恩師為一出家僧人，堅不示名諱，故無可奉告，

    小弟身世與這個兄弟頗為相似，仇人是誰，現(xiàn)在仍未查出，故一路北上，一來履

    拜兄之約，二來借旅途之便順訪仇人是誰。」

    九指神龍瞪著精光雙眼大笑道：「說了半天，老弟一點均未吐出，你的習性

    與我這老哥哥倒有點相近，你就沒有與我治病，這段因緣我也愿意交你這個朋友，

    你既不說師承何人，仇家是誰，我也不勉強，反正總是那么一回事就是，不過你

    也得說出尊姓大名，拜兄是誰，那總可以吧?！?/br>
    謝云岳不禁失笑，忙道：「小弟謝名云岳，拜兄乾坤手雷嘯天?！?/br>
    九指神龍蒼璽又是瞪著嚷道：「怎么，你與江湖有名的淘氣鬼套上了交情，

    日后你們兩個定有好戲演，這樣吧，我這老不死的也算上一個，成不成？」

    謝云岳喃喃地推辭道：「那怎么敢當。」

    九指神龍蒼璽正色道：「不要婆婆mama的，就這么說，我算老大，三弟，你

    看看周麟這娃兒還有個造就么？」

    謝云岳見他自說自話，也不管他應(yīng)允與否，就自下斷語，心下也不見怪，自

    己孤立無援，有個幫手總是好的，當下笑道：「大哥相中的，自然不差。」說著，

    用手抓了抓頭說：「既然兄弟相稱，那么貴幫門下見著我稱呼就難了。」

    周麟這時跪下拜見，稱呼「三師叔」，謝云岳連忙扶起，口中連說：「你師

    父素來不喜浮文褥禮，怎可由你做叩頭蟲咧?！?/br>
    蒼璽笑道：「三弟年資輕輕，就當上本門長輩，別人尚求之不得，你還作矯

    情，現(xiàn)在你的行止是北上，我先將周麟送往至友吳江漁叟丁一萍處代傳藝業(yè)三年，

    我再兼程北上趕你?！拐f著從腰畔取出一烏油油銅牌，上刻龍獅虎三物繪像，雕

    刻甚精，其形蒼古，遞在謝云岳手中，鄭重說道：「此是丐幫本門權(quán)威令符，即

    現(xiàn)任幫主對之也奉命唯謹，你北上時持之與本幫兄弟留言，你老哥哥定可循跡往

    尋，如有什么事，也可持之與本幫聯(lián)絡(luò)?！?/br>
    謝云岳接過揣在懷中說道：「大哥有事無事，必請在五月初四在蘆溝橋見面，

    屆時二哥也在?！?/br>
    九指神龍蒼璽笑道：「這個你無須顧慮見不到，咱們一言如山，說不定你未

    出魯境，我們又當會面?！勾藭r店伙已端上一盞熱騰騰黑色藥汁來，蒼璽接過一

    飲而盡，謝云岳又命再煎，店伙諾諾連聲而退。

    謝云岳這時邀蒼璽師徒二人到前面川堂用膳，因為蒼璽病后之體，謝云岳也

    未叫酒，點了三四個油膩不重的菜蔬，又叫了稀粥，蒼璽吃得津津有味。

    盤桓三日，蒼璽師徒乘騎南下，謝云岳也就徑往高郵而去。高郵離江都不過

    百把里路，傍晚時分自已趕到，下榻連連云客棧。連云客棧內(nèi)熱鬧得有點刺眼，

    進出的都是武林人物，肩頭兵刃護柄垂著五色絲穗，甚是觸目，見了謝云岳大都

    均露出輕視之容，店伙引謝云岳在東跨院一間上房住下，送上一壺香茗，遞過手

    巾把后，垂手笑道：「相公，還有什么事吩咐沒有？」

    「店家，你這店中怎么有這么多江湖中人投宿，跟往常不一樣吧？」

    店伙忙笑道：「相公，你是讀書人，又是外路經(jīng)過，自然不知道這些江湖中

    事，相公要聽，讓小的慢慢道來，因為離縣城四十里路的周家莊，莊主是名聞兩

    淮大俠，叫做什么追星摘月周維城，聽說他的本事大得很啦。今年他六十壽，三

    日后就是壽誕之期，周大俠遍發(fā)綠林帖，說是要封劍歸隱，在壽誕之期當眾封劍，

    再者周大俠有位小姐，名喚周月娥，長得好看不用說了，本事也大得緊，據(jù)說還

    比周大俠高過一倍，她有兩把寶劍，叫做「巨闕」、「青虹」，因為周小姐還沒

    許人家，壽誕日舉行比武大會，如有能為蓋過她的，不但「巨闕」劍奉送，周小

    姐也下嫁給他，故爾遠近轟動，這樣一來，反作成了小店好生意咧。」說罷嘻嘻

    笑個不住。

    謝云岳方始恍然，他對這項熱鬧場面，無動于衷，于是付之一笑道：「店家，

    謝謝你啦。」忽聞院中有人大聲吼叫伙計，店伙慌不迭地應(yīng)聲跑了出去。

    謝云岳稍事歇息一會兒，便自走出店外。高郵市廛比江都相形之下，冷落得

    多，但究為北上通街，還是相當熱鬧，信步走進一家飯莊，用完飯后即欲回客棧

    早點安眠，歸途中突見一老年乞丐倚在道旁，向路人行乞，靈機一動，即走過去

    取出些許散碎銀子，放在老乞丐掌心，沉聲道：「老人家，在下要尋你們幫頭有

    事相詢，他現(xiàn)在何處？」老年乞丐正待相謝，聞言臉色一寒，翻著眼望著謝云岳，

    上下打量著，一言不發(fā)。

    謝云岳見此情況，忙從身上取出九指神龍贈他的黑銅牌給他，老乞丐一見銅

    牌面現(xiàn)惶悚，低聲恭謹說道：「相公，這里人多，隨小的來?！罐D(zhuǎn)身閃進一條小

    巷去了，謝云岳隨定老乞丐亦步亦趨，巷中昏暗伸手不見五指，這個并難不倒他，

    習武人均練有夜眼，七轉(zhuǎn)八彎，穿過無數(shù)小巷，來在一座三官廟前，老乞丐請他

    稍待，自顧進去了。

    這座三官廟香火俱無，內(nèi)面陰沉烏黑，借星光隱約瞧出這是一破敗不堪，年

    久失修的廟宇，因為無人居住，乞丐看準了即行遷入，成為高郵丐幫發(fā)號施令的

    所在。不到半盞茶時分，廟里面閃出兩人來，一是才領(lǐng)路的老乞丐，另外是一個

    五十上下年紀瘦長乞丐，只見那瘦長乞丐望謝云備一抱拳，道：「相公持著本門

    神龍獅虎令，莫非有什么事差遣？」

    謝云岳笑說：「尊駕敢莫非是本道幫頭，請問上下稱呼?！?/br>
    瘦長乞丐答道：「不敢，小的叫白立亮，立在此處不好講話，請入內(nèi)面談吧。」

    說罷引著謝云岳進入廟內(nèi)，由神龕側(cè)門穿進，靠右?guī)績?nèi)落坐，屋雖陳設(shè)簡單，

    一床一桌及兩三把靠椅外，僅一張矮櫥，但潔凈非常，當下白文亮又道：「相公

    尊姓大名，那神龍獅虎令可否給小的一瞧?！?/br>
    這時謝云岳才看清了白文亮面貌，滿臉黃色虬須，只留下上額，眼鼻等處，

    雙目神光炯炯，太陽xue高高隆起。他從身上取出神龍獅虎令，笑道：「我叫謝云

    岳?！?/br>
    白文亮驚呼了一聲道：「原來尊駕就是名動金華的謝少俠，失敬得很?！拐f

    著接過神龍獅虎令，豎在桌上，白文亮與老乞丐同時跪下望著神龍獅虎令虔敬地

    行了三拜大禮，又捧著交還謝云岳，說道：「這神龍獅虎令共有七面，非有大事

    者輕易不得一見，本幫總堂僅有三面，余下四面為本幫三長老隨身攜帶，神龍獅

    虎令分有兩種，總堂所有為緬鋼所鑄，三大長老所持者為紫銅所鑄，謝少俠所持

    者即為其一，這神龍獅虎令一出，即代表長老地位，也代表至高無上權(quán)威，不但

    可向本幫門下發(fā)號施令，凡百差遣都應(yīng)聽從，即是見著本幫門下犯有過錯，也可

    重懲伏誅，請問謝少俠此令是否本門長老所贈，不過這句話小的原不應(yīng)該問，謝

    少俠答否聽便?！?/br>
    謝云岳于是將在江都結(jié)識九指神龍蒼璽經(jīng)過說之一個大概，白文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