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原說。

老板娘將菜單放到兩人面前，轉(zhuǎn)身從冰柜里拿出兩瓶啤酒，麻利地摸過一旁的瓶起子。

墨綠色的瓶蓋落在她腳邊轉(zhuǎn)了半個圈，接著被她一腳踢到角落去了。

陳原拿過一瓶啤酒握在手中，將另一瓶推到唐舟跟前，握著半截鉛筆頭在菜單上勾畫起來。

“我好久沒見周周了，他是不是要考期末了？”

“對?！?/br>
“你后來有給他找新的家教老師嗎？”

“找了幾個，他都不喜歡?！?/br>
“不喜歡？那怎么辦？”

“我跟他說：再不喜歡我就不給你找了，讓爸媽給你找去?！?/br>
“然后呢？”陳原抬起頭。

“然后他就喜歡了?！?/br>
陳原哭笑不得，“明年他就念初三了，初升高估計又要脫一層皮吧？”

兩人將菜單還給老板娘后，唐舟告訴他：“他們要送周周出去讀書?！?/br>
陳原一愣，本來還想喝口冰鎮(zhèn)的啤酒，剛抬起的手腕又緩緩放了下去，“……美國？”

這一幕似曾相識，忽然將他帶回唐舟高考前的那個夏天。當時他們也是坐在一家串串店門口，陳原一手撐著下巴，嘴里咬著嚼不爛的牛rou串，唐舟也是這樣冷不防地告訴他：我要出國了。

唐舟淡淡地“嗯”了一聲，“他們想讓他出去讀高中。”

“他年齡還小，現(xiàn)在出去會不會有點早??？”

“到時候會有寄宿家庭照顧他?！?/br>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的寄宿家庭欺負他呢？萬一學校里的同學排擠他呢？他又不是特別外向的小孩，到時候家長都不在身邊，他可能都不會開口找人幫忙?！?/br>
老板娘提著一個迷你小火鍋走了過來，放到桌上后又轉(zhuǎn)身去拿菜。陳原見唐舟一言不發(fā)，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畢竟不是自家的事，他方才這樣提了一大通建議，似乎不太合適。他剛想補充一句，這些都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唐舟卻輕嘆一口氣，似乎已經(jīng)對即將到來的、與父母之間的對話感到疲倦，“我是覺得有一點早了。我會跟他們說一下。”

“我不是覺得你父母的想法不好，出去留學當然是好事?！标愒s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等周周能夠照顧自己了再出國會更穩(wěn)妥一點。”

唐舟被他這幅緊張兮兮的樣子逗笑了，“陳老師，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么多，我知道你是為了周周好?！?/br>
陳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板娘將幾框蔬菜和牛羊rou串擺到桌上，“你們還要點什么嘛？”

陳原抬頭看向她，“麻煩再拿兩瓶啤酒吧，謝謝。”

鍋中的湯水剛好沸騰起來，他抓過幾根竹簽放進去，“現(xiàn)在留學生的年齡越來越小了，我讀書的時候，周圍的同學們都是大學、或者研究生畢業(yè)后才出國讀書?！彼滩蛔「袊@道：“當時我可羨慕他們了，羨慕他們能夠去喜歡的學校深造，見一見不一樣的人，看一看外面的世界?！?/br>
“你每年到處出差，跑了那么多地方，見過的世界不一定比他們少?！?/br>
陳原笑著搖搖頭，“工作跟念書還是不太一樣。出差只是在會議室之間奔波，呆夠一端時間就要換地方，趕去下一家酒店了。世界對我來說就像一間連鎖酒店的標準房?！?/br>
唐舟隱約記得以前陳原說他大學畢業(yè)之后沒有繼續(xù)讀書的原因是缺少資金。

“要是當時有機會，你肯定也出國了吧？”

“那肯定呀！”陳原不自覺就脫口而出：“別說當時了，現(xiàn)在有機會都想去?！?/br>
盡管他不斷敲打著自己的神經(jīng)，刻意不去想這件事，夢境中卻反反復復出現(xiàn)他在學校食堂里吃飯，或在圖書館里打瞌睡的破碎片段，導致他有時候一覺醒來，還以為自己馬上就要去趕早課。

理智告訴他，這是個危險的選擇，充滿了未知與變數(shù)。

“你最想去哪一所學校？”唐舟問他。

陳原報了個名字，一手握著竹簽在火鍋里涮了涮。

唐舟發(fā)現(xiàn)他說這話時嘴角微微上揚，兩只眼角都瞇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鍋里的蒸汽熏的。

“你想讀MBA，對嗎？”唐舟摸出手機。

陳原略顯驚異，“你怎么知道？”

“你第一次來給周周上課時告訴過我。”唐舟打開網(wǎng)頁搜索起來，陳原將幾串煮熟了的牛rou串擱到他面前的碟子上，轉(zhuǎn)頭打開了手邊的另一瓶啤酒，“怎么突然問這個？”

“想要看一看你理想的學校?！碧浦墼谑謾C屏幕上迅速滑動著，邊看邊向陳原同步介紹起來：“項目周期兩年，全日制，班級規(guī)模五百人；師資條件非常出色，有不少都是校友；招收的學生的平均工作年限是……”

“五年?！标愒f。

唐舟停頓一下，繼續(xù)念道：“一年的學費是……”

“七萬五千美金。”陳原夾起幾片生菜放進鍋中。

兩人對視一眼，陳原突然感到有些口渴，他放下筷子，拿過新開的啤酒，握著細窄的瓶頸仰頭喝了起來，回避著唐舟的視線。他想要借此把那些不著邊際的想法一起吞進肚里，消化干凈，然后徹底排除體外。

陳原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到底登錄過多少次學校的官網(wǎng)。許多個難以入睡的夜里，他趴在枕頭上，握著小小的手機，從官網(wǎng)上羅列的條條框框，讀到申請者的經(jīng)驗分享。他想要努力從中找出幾條自己不符合的硬性條件，然而他看得越多，想得越多，看到最后只看出一點錯覺，還以為自己離夢想也沒有那么遙遠。

視線上方，有幾顆星星在夜空中閃爍著若隱若現(xiàn)的光芒。他突然有些氣自己，氣自己幼稚，不夠年輕了卻還想學別人做夢，夢里還想去觸碰那些遙不可及的星辰。

陳原放下酒瓶，從鍋里拿出一串魚豆腐，在手邊的蘸碟里蘸了些辣椒，擱到面前的碟子上。他低著頭來回轉(zhuǎn)動著竹簽，轉(zhuǎn)了好多圈，直到剛沾上的辣椒都快被他抖光了。

唐舟擱下手機。很顯然，陳原不是沒有想過這件事。

“其實你現(xiàn)在也有機會吧？”

“要是不考慮成本的話，怎么著都有機會。”陳原彎起嘴角，露出兩排牙齒，看似面上帶笑，眼皮卻微微垂下，“其實我明白留學這件事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好，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因為我戴著濾鏡看它，才覺得它美妙。”

“你不親眼看看，怎么知道濾鏡是真是假？”

“難道你想讓我出國嗎？”

唐舟想了想，說：“如果這是你的夢想，我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