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米醋倒進(jìn)碗碟中，一手輕推了推，挪到他瓷碗跟前。

沈驚鶴勻了些米醋入碗中，舀起一勺餛飩，吹了吹熱氣就送入口中——果然噴香鮮嫩，爽滑可口。他咽下口里的湯汁，笑著順勢接過攤主的話，“如此美味的鮮rou餛飩，我的確從未在別處吃著過。店家你有這等難能的手藝，想來生意一定總是能紅紅火火的?！?/br>
攤主略帶得意地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還是謙虛地道了聲“尚可尚可”。

與梁延對望一眼，沈驚鶴終于試探地將話題轉(zhuǎn)過，“我聽聞當(dāng)?shù)氐年愔先我嗖贿^兩年有余？能將江城這樣一個偌大的城市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條，想來一定是位清廉公正的好官吧？”

攤主的笑容僵了僵，眼神有些閃爍，然而很快又笑得更開，“正是，正是！陳知府一心為民，兩袖清風(fēng)，江城的父老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沈驚鶴沒有錯過他一瞬間的僵硬以及無端生硬了兩分的口氣，當(dāng)下更是趁熱打鐵，“那不知此次江南的水患，陳知府又是如何處理的？我觀這江城依舊是熱熱鬧鬧的，看來他果然是治理有方啊?！?/br>
將擦桌的白布巾甩到肩上，攤主的笑容淡了些許，神情也有些心不在焉，“官府的事情，我們平頭百姓又哪里會知道？”

他似乎開始有些焦躁不安了起來。沈驚鶴暗中給梁延遞了個眼神，梁延心領(lǐng)神會地接話，目光隨意地環(huán)視著周圍長街，“說起來，我們一路行來，好像倒沒有見過什么流民……”

仿佛被什么字眼給刺痛，攤主渾身猛地一震，匆忙轉(zhuǎn)身就抹起了不遠(yuǎn)處幾張方方正正的桌子，嘴里略有不耐地搪塞著，“沒見過，沒見過！我不知道你們在問什么?！?/br>
言罷，他突然有些警覺，抬起頭謹(jǐn)慎地看著他們，“你們兩位……不會是從京城來的吧？”

“自然不是?！鄙蝮@鶴裝作頗為訝異地看著他，“店家怎么會忽然這么問？”

攤主謹(jǐn)慎地望了他們一眼，又來回掃視了幾圈，這才繼續(xù)低下頭悶悶擦著桌子，“不是就好……不管你們是從什么地方過來的，我勸你們還是安分低調(diào)一些，別瞎打聽?！?/br>
說著他望了望四周，似是無意地低聲自言自語，“白費(fèi)勁兒……也打聽不出什么的?！?/br>
看著他重新回到大鍋前忙碌的身影，沈驚鶴知道這回是再也問不出什么了。嘆了口氣，將銀錢留在桌上，他便同梁延一起起身離去。

“瞅著這天色，一會兒估計(jì)又要下起雨了。我們還是先去歇息一晚，這幾日再繼續(xù)慢慢調(diào)查吧?！鄙蝮@鶴抬頭望了望天，偏首低聲對梁延道。

梁延自然是隨著他，當(dāng)下也一點(diǎn)頭，加快步子向著前方行去。

進(jìn)城的時候他們便早已看好了長街盡頭的一間客棧，不大，但是三教九流來往眾多，客流甚廣?；燠E于其間，倒也不失為一種大隱隱于市的匿身方法。

“掌柜的，來兩間上房?！绷貉訉y兩拍在桌面上，沉穩(wěn)開口。

撥弄著算盤大腹便便的掌柜滿懷歉意地一笑，苦著臉開口，“這位客人，實(shí)在是對不住??！小店的房間前幾日給水淹了大半，如今大部分還在修整，只剩下一間上房是空著的了?！?/br>
梁延一怔，剛想向沈驚鶴開口道換一家客棧，沈驚鶴卻已是將桌上的錢拿走一小半，剩余的盡數(shù)往掌柜那頭一推，“那就麻煩給我們一間上房吧，再備些熱水和熱茶，一并送上來?！?/br>
“好嘞，絕對不教您多等！天字一號房！”掌柜看著這比房錢豐厚了不少的銀兩，當(dāng)下眉開眼笑，高聲喚著店小二將他們二人領(lǐng)上樓。

直到店小二彎腰退下，他們站在空無旁人的房間里時，梁延的神色都還有些復(fù)雜。他偏首望向正淡然自若打量著房內(nèi)家具的沈驚鶴，眼神微妙地閃了閃，“你，方才……怎么不換一間客棧來住？”

“那多麻煩啊?！鄙蝮@鶴聽到他的聲音，轉(zhuǎn)過頭來，理直氣壯地開口，“馬上就要下雨了，難道你還想披著蓑衣在大街小巷里挨凍不成？更何況我們之間又沒有男女之防，同住一間屋子又怎么了？”

梁延頗有些無言地瞧著他，默然了半晌，到底還是敗在沈驚鶴澄澈依舊的眼神之下。

行吧，雖然這床上只有一床被褥，但他將外衣蓋在身上湊合一宿，應(yīng)該也不至于凍出病來。

梁延沉默地任由沈驚鶴拉著自己在桌邊落座，看他動作輕快地在兩人杯中倒著茶水，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的確對于能跟沈驚鶴共寢一室歡欣至極，也從未想過掩飾跟他再親近一些的欲望。然而現(xiàn)在他們這樣不上不下的關(guān)系……

他垂了眼，偏首靜靜凝視著沈驚鶴。日夜兼行的風(fēng)塵絲毫未損他面容的清俊，那雙比瓷還白的手此刻正穩(wěn)穩(wěn)托著茶壺，汩汩往杯中注著清茶。沆碭的水霧讓他的面容有種非在人間的虛幻感，濺起的水珠險(xiǎn)些落在眼前，他便微偏了偏頭，輕顫的眼睫仿若隨時要振翅飛走的蝴蝶。

梁延的眸色深了些許，手指緊緊蜷縮起，指節(jié)因用力而捏得有些泛白。

他幾乎都能想象得到，今夜又將是怎樣一番漫長而甜蜜的折磨了。

房門忽然被輕輕叩響，得到進(jìn)來的吩咐后，店小二便推開房門，費(fèi)勁搬著一桶還冒著熱氣的熱水放在房間中央，又在木桿上搭了幾條干凈的布巾。

“熱水已經(jīng)送來了，客人你們沐浴完后，沖著樓下喚一聲，我便會上來替你們將木桶搬走?！钡晷《蠐夏X袋，憨厚地說道。

“多謝?！鄙蝮@鶴沖他一頷首。店小二又彎了彎身子，告退時還不忘替他們細(xì)心掩好房門。

梁延有些僵硬地看著那一大桶熱水，又緩緩抬起脖子，環(huán)視了一圈房間內(nèi)。

沒有屏風(fēng)。

他猶自在原地發(fā)著愣，沈驚鶴卻已是一手將頭頂玉冠摘下，滿頭如瀑烏發(fā)瞬間盡數(shù)披散而下，自然垂落。狹長的眼角被發(fā)絲遮住，他微一偏首，發(fā)尾便隨著動作輕輕拂過肩頭，“我先沐??？”

梁延沒有回答，他微暗的目光根本無法移開沈驚鶴的面容，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上下一滾動。

他仿佛被什么牽引著一般，屏住呼吸緩緩踏到他跟前，伸手輕握住散落著的一束柔順的墨發(fā)，攏在掌心里憐愛地細(xì)細(xì)摩挲著。

沈驚鶴放在衣襟上的手一頓，他沉吟了片刻，側(cè)頭輕輕用下頜尖碰碰梁延近在咫尺的手，眼神藏著一抹狡黠的戲謔，“其實(shí)……這木桶興許也夠大，能容得下兩個人？”

梁延呼吸狠狠一窒，握住烏發(fā)的手一抖，連著自己的整副心魂都跟著不穩(wěn)地輕顫了一瞬。他深深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里頭竟無端多了一絲隱忍著的咬牙切齒。

“你——”

梁延低首湊近了些，想要出聲好好警告一番，警告眼前這個對自己言語產(chǎn)生的后果毫不關(guān)心的人。然而對上沈驚鶴那雙含著清澈笑意望過來的眸子，他卻再一次認(rèn)命地發(fā)覺自己的呼吸幾乎被全部奪走，只能怔怔地瞬也不瞬盯著他，用盡最后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