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晃了一晃，幾乎就要倒下去。沈驚鶴連忙上前一步虛扶一把，關(guān)切地蹙起眉，“娘娘？”

衛(wèi)毓云臉上怔怔，一股像是悲戚又像是自嘲的神色在面容稍縱即逝。她定了定神，這才轉(zhuǎn)過身來輕輕撫了撫沈驚鶴的發(fā)頂，慨然輕嘆，“你年紀小小，卻是看得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通透……這樣也好，就不會只不過受了人家一點假模假意的恩惠，便感激涕零連一顆心都獻出去，最后白白落得個那般下場?！?/br>
沈驚鶴聽出了她無意識的意有所指，分明滿心疑惑，卻沒有在面上顯露出半分。他看著眼前這個孱弱蒼白卻仍強挺著一身傲骨的華服女子，心下也有些微酸。

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兩手輕柔地將瓷碗端起，雙目朗澈如碧水云天，“娘娘，藥湯涼了。”

……

“這位公子是……？”

濕意氤氳的青石巷陌，古樸的銅環(huán)重門前，帶著些稚氣的門童疑惑地望向?qū)γ娲髦嗉喍敷业男揲L身形，層疊紗幔將那人的面容盡數(shù)遮蔽，只有伸過來的夾著一封拜帖的白皙玉指，彰顯著眼前人端養(yǎng)的風度和不凡的氣質(zhì)。

“且勞你將這封拜帖轉(zhuǎn)交給你家主人，他自會派人來接引我?！笨桃獗粔旱偷那謇噬ひ敉高^青紗傳入耳中。

“這……”門童仍有些猶豫，對于這個不知身份突然出現(xiàn)在府門前的神秘人，他竟一時有些難以揣測對方身份。他有意讓對方將遮掩得嚴嚴實實的斗笠取下，然而天上分明還飄落著疏朗的斜斜雨絲，卻讓他覺得說出來這等要求未免也太過失禮。

“有勞了。”斗笠的主人微一點頭，溫潤的聲音卻使人莫名心生信服。門童躊躇了片刻，還是決定依著自己心中的直覺替他通傳。

“那公子還請先在門廊下稍等片刻，我稟報了主人就回。”不放心地望了一眼他，門童撐起一把竹青油紙傘就頂著涼雨匆匆朝正堂跑去，布鞋在院內(nèi)淺淺一層水面上踩出幾朵漣漪。

沒等多久，當他再回來時，臉上卻掛著一副傻愣愣的表情，亦步亦趨跟著身前大步比他走得還快的老爺發(fā)著呆。

這……他本以為自己貿(mào)然給府門外這不知底細的公子通傳，少不得也要被老爺數(shù)落一頓。誰料老爺打開拜帖掃視了一眼，便瞪大眼急匆匆地往外疾走去。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撐著傘跟上，只怕老爺此時還得淋一場秋雨呢。

還好自己沒有因著那公子包得密不透風的斗笠就斷然拒絕他……

門童縮了縮脖子，暗自慶幸著。

他猶自微微得意著，自家老爺卻已激動地扶住了那位公子的雙臂，端詳兩眼，口中翻來覆去地感慨，“今日怎么得空上我這兒來了……外頭寒涼，你且先隨我到正堂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那公子似乎是微笑著應(yīng)了聲，謙謹?shù)馗诶蠣敽箢^踏過了蓄著些積雨的石板道。門童連忙將兩扇府門再次緊緊合上，風挾著冰涼的雨絲輕輕吹拂過兩旁的檐燈，一下下?lián)u晃拍打在最上方刻著“蘇府”二字的牌匾上。

沈驚鶴抿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輕輕將瓷蓋合上，放回了手旁雕繪古拙的幾案上。

“府里頭的蘭山雪芽比不得宮中新貢的御茶，你權(quán)當做解解渴吧?！碧K清甫慈眉善目地望著眼前少年，見他身量似是長高了些，精神也算不錯，這才略放下心來，“這幾個月在宮中過得可還習慣？我平日里沒機會進宮看你，只有之前在祈年殿遠遠地瞧見了一面，看著好像是瘦了些？”

“世伯哪里的話，我在宮中好著呢，怎么還會比以往瘦下幾分？”堂外的西府海棠在雨簾間簌簌落了幾瓣紅粉，沈驚鶴珍惜極了這種在細密雨幕中閑聊家常一般的溫馨氣氛，面上也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溫暖笑意。

蘇清甫看著他捋須頷首，欣然地開口，“皇后娘娘也是個端莊正派的品性，你在她宮中，想來也能多得到幾分幫襯?！?/br>
沈驚鶴深感認同地點點頭，再出言時，語氣卻帶著一絲不確定的猶豫，“世伯，其實……今日我過來，也是想問問關(guān)于皇后娘娘的事。”

他頓了頓，認真地望向?qū)γ?，“衛(wèi)家當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蘇清甫不由得一怔，他垂下手，略有些為難地別過臉，一連迭嘆了好幾聲氣，只是避而不答。沈驚鶴卻也不急催促，仍目光坦蕩澄澈地向他看去，靜靜等著一個回答。

“你……唉，不過是些陳年舊事，不可言，不可言啊！”蘇清甫連連搖首，蹙著眉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顫手拿過方才由門童遞來的那份拜帖，打開后，露出其上工工整整的一個“戚”字。

蘇清甫望著這份不能再簡潔的拜帖，神色有些觸動，“你可知道，當年戚老太爺為何要辭官回江南隱居么？”

“我恍惚曾記得母親提過，似是因著覺得官場萬馬齊喑，心灰意冷？”沈驚鶴面上帶著點疑惑。

“正是，戚老太爺那樣正直剛烈的人品，自然是看不慣當年的那一樁大案?！碧K清甫苦笑著搖搖頭，口中喃喃似是在感嘆著命數(shù)無常，“當年這樁案子少說也牽涉了二三十名官員，算上門生家眷怕也已逾千百數(shù)人?？扇缃衲闳粼賳柶穑兄T人不是諱莫如深，便是根本全無印象了?！?/br>
沈驚鶴眼神一凝，抿了抿唇，“那衛(wèi)家……”

蘇清甫不答，長嘆一聲，起身負手向前走了幾步，話音低緩，“若不是如今你已與皇后娘娘牽涉上了關(guān)系，便是你再如何問起，我亦會閉口不言的?？v是今日我說與你聽，你也最好只是聽聽過耳便忘，再深究下去，對你卻是百害而無一利?！?/br>
他的聲音少見的嚴肅低沉，沈驚鶴敏感地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當下也以同樣認真的神色有力一點頭。

得了他的保證，蘇清甫才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閉合的門窗，轉(zhuǎn)身坐回到座位上，手指不輕不重叩著木案，“你可知當年先帝共有五子，陛下卻不是其中最受寵的那一個？若不是當時還正當鼎盛的衛(wèi)家一力擁護，又早早將獨女嫁去做了王妃，只怕如今位子上的人……”

他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禁宮的方向，沈驚鶴自是了然地一頓首。

“可是這般說來，衛(wèi)家有著從龍之功，又得皇后從旁照拂，怎么說都不應(yīng)……”

蘇清甫看著沈驚鶴蹙起的眉間，眼神悠遠地感慨，“如今你放眼朝間，可是看看姓衛(wèi)的卻有幾人？換得二三十年前，莫說是大皇子的外祖鄧家，便是徐氏一門，在衛(wèi)家面前也只有靠邊站的份。”

聽得此話，沈驚鶴眼中倒是有了一絲了然。蘇清甫卻是擺擺手，“我這么說，你是不是以為衛(wèi)家因恃功驕縱才落得如今近乎杳無聲息的下場？其實并不然，衛(wèi)大人當年清廉正直的品性，朝野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衛(wèi)家人又一向家風嚴謹，家教嚴明，因而雖然門生子弟多有出息，卻并沒有做出什么辱沒家門的腌臜事來。”

“那怎么還……”沈驚鶴仿佛想起些什么，眼色深了一瞬。

蘇清甫抿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