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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來,抬眼沉默望著他擦肩而過。直到那個清冷的背影定格在一處空曠高處,微寒秋風(fēng)徐徐吹動不覆華飾的衣袍。沈驚鶴望著宮墻之上一方澄藍(lán)的晴霄,神色悠遠(yuǎn),飄然驟起的朗聲莫名添了幾分孤絕。“就憑本殿乃是陛下親口承認(rèn)的龍子,就憑本殿乃是我大雍皇族的六殿下。生長在民間又如何?只要本殿還在這宮中一日,只要陛下一日不廢了本殿的皇子之名,你們今日所行所為,就皆是欺主沖上、污蔑皇室的罪名。”他旋身低望回面色各異的宮人,篤定而清晰地開口。淡泊得近乎毫無感情的語調(diào)并無威脅之意,只就像是單純地在敘述一個理所當(dāng)然的事實。“我不欲懲戒你們,你們應(yīng)當(dāng)心懷感激才是,又何必與我作對呢?侍奉得好,以后我有榮寵,你們也能跟著往上爬。但若我這頭出了什么差錯,你們覺得,到時出來頂罪的會是貴妃娘娘,還是你們呢?”一片死寂之中,宮人們的臉色皆有些蒼白。一頭是風(fēng)光無限受盡榮寵的貴妃,一頭是宮中隨處可見從不缺少的奴仆,究竟誰會被推出來,簡直根本就不需要人費心去想。沈驚鶴空若無物的眼神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那雙眼中只有千里冰湖般的沉靜,卻是尋不出哪怕一絲憤惱記恨之色。是了,扶搖直上九萬里的風(fēng)鵬,又豈會因聞地上渺小螻蟻的疾喝而駐足動怒呢?領(lǐng)路的太監(jiān)見此微嘆,動搖良久的面色最終歸于一片肅然。人都道六皇子在民間摸爬滾打長大,只待日后坐看他鬧出何等笑話。然而這宮中盤旋良久的風(fēng)云,分明終是又要被攪亂了。左右宮人們在這平靜無波的眼神中皆覺得心臟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一攥,不由耷著肩膀深深將頭埋得更低。眼前六皇子明明衣著簡樸,面無旁色,可是這份視他們于無物的氣度,卻偏偏比之其他權(quán)貴們的頤指氣使?jié)M臉倨傲更令人羞慚。他們也從未如此清晰地有這番感覺,眼前站著的這位是真正的天家貴子,他們與他之間所隔的天塹鴻溝,又豈是一朝一夕得勢失勢便可逾越的!一旁春杏也是渾身僵硬,冷汗淋漓,她掙扎蠕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么。沈驚鶴卻是連輕飄飄一眼也欠奉,只是有力一揮手,“行了,都下去吧。殿內(nèi)雖沒什么家什,但也免不得好生收拾一番?!?/br>方才站得最前的一個小太監(jiān)機靈萬分,見狀連忙進(jìn)殿搬了一把成色最新的椅子,用袖子仔細(xì)拭凈了椅面上的一層薄塵,殷勤地擺在院中。他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口中念道:“殿下站了半天,想必也有些累了,不如且坐在椅子上歇一歇。待奴才們動手清理凈殿內(nèi),您再進(jìn)去休息一番?!?/br>沈驚鶴不動聲色地瞅了一眼他,一掀衣擺泰然自若地坐下。周圍一圈宮人得了令,各自垂手屏息散去做事,他看著重新變得空曠無物的前院,不在意地偏了偏頭。原先領(lǐng)路的太監(jiān)見此,連忙按捺下面上的深思,小步快走上前一躬身,“殿下既已安頓好,奴才也不多打擾,這便回去復(fù)命了。”沈驚鶴沖他一點頭,溫聲問道:“還未請問公公如何稱呼?”那太監(jiān)和善地笑笑,慌忙擺手道:“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賤名德全。往后殿下若有吩咐,奴才隨時聽候差遣。”“有勞公公了。”沈驚鶴從蘇學(xué)士為自己提前備好的錢袋中取出一塊碎銀,借著袖袍的遮掩遞到他手中。德全推辭一二,終是千恩萬謝地受了,恭敬伏身出了宮門。踏出傾云宮的朱門后,他望望天色,卻是沒有向紫宸殿走去,腳步一轉(zhuǎn),匆匆拐向了另一個方向。沈驚鶴自顧在院中一株亭亭的紫玉蘭下尋了個干凈的去處倚坐著,直到德全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才姿態(tài)隨意地偏回了頭。杳杳軟風(fēng)納了絲涼意吹透水綠窗紗,略有斑駁的粉墻上樹影交深相照。他抬起首,瞥了一眼從方才就殷勤打轉(zhuǎn)在自己身邊的小太監(jiān),開口詢問。“往先你可有名姓?”那小太監(jiān)眼睛一轉(zhuǎn),當(dāng)下便上前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恭敬答道:“奴才如今已是殿下的人了,還請殿下施恩為奴才賜名!”沈驚鶴別開眼,勾起唇畔輕笑,他自然知道這個小太監(jiān)慣會見風(fēng)使舵,口中說著恭敬,心思卻是活絡(luò)得很。不過,他沈驚鶴向來不懼手下人心思活泛。人心之所以有變數(shù),無非是因為欲望和誘惑的籌碼增減不定,故而左右權(quán)衡罷了。只有膽怯無能的庸人才會因搖擺不定的天平而踟躕不前,他不是庸人,亦不屑去賭那一絲微弱的可能。他所擅長做的,是一舉掃盡對面的籌碼,再將它們盡數(shù)奪來,重重地壓在自己這一方。更何況,要在這重門深宮中艱難求存,他所掌握的力量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強大。他的身邊,亦需要一個善于鉆營的人來為自己打探消息。沈驚鶴將目光凝在殿內(nèi)懸掛著的一幅泛黃皺邊的水墨畫上,悠悠開口。“……微丹點破一林綠,淡墨寫成千嶂秋。從今往后,你就叫成墨吧?!?/br>第4章“他當(dāng)真這么說?”暖香輕溢的正殿內(nèi),徐貴妃懶懶撫著小指上漆金繪銀的護(hù)甲,半闔鳳眸斜睨著下方跪著的人。“千真萬確!”春杏咬著下唇,不甘中又有著一絲驚惶,“奴婢看這六皇子傲得很,娘娘若再不下狠手好好教訓(xùn)一頓,只怕日后他反要欺到您……”“放肆!”徐貴妃冷嗤一聲,一把緊緊攥住手中繡帕,蹙眉不耐地打斷道,“真是沒半點出息,不過幾句狠話便被嚇成這幅畏縮樣子,說出去倒不嫌丟了本宮的臉!”春杏連忙往前膝行兩步,還欲再開口辯解,玉階下的錦心卻早已窺得貴妃陰沉的臉色出聲喝止,“沒眼色的小蹄子,沒看到娘娘倦了么?”“娘娘恕罪……那、那奴婢便先回偏殿候命了?!贝盒勇淞藗€沒臉,只得悻悻然地小聲道。剛欲躬身退下,卻聽得殿上輕飄飄傳來一聲“慢著”。春杏心頭一喜,諂笑著抬眼準(zhǔn)備繼續(xù)邀功,卻只見徐貴妃眼含嘲弄地盯著她,“你還想回哪兒去?本宮派你過去是去盯著人的,可不是讓你第一天就擺臉色當(dāng)主子的!蠢貨,留你也是礙了本宮的眼,還不快滾去浣衣局自己領(lǐng)罰去?”浣衣局?那介下等宮婢每日做苦力的地方?春杏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牙關(guān)打顫,幾乎連站都要站不穩(wěn)。且不論從端茶倒水到浣紗洗衣的天差地別,單是以前她每次去浣衣局送換洗衣物時驕橫的態(tài)度和諷刺的言辭便已將其間宮人得罪了個遍,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被貶為她們中間的一員……她癱坐在地上,雙目失神。吶吶間,她突然打了個寒顫,渙散漂泊的目光猛地一凝,小步跪爬著試圖抓住徐貴妃的衣擺。“娘娘,奴婢知錯……奴婢知錯!求求您不要將奴婢貶到浣衣局去!奴婢……唔……”徐貴妃瞪圓了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