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此處的傅臨很干凈,冷白的皮膚像霜，燕玦觸摸到一手冰涼。

指尖沿著脖頸鎖骨往下，驀然一頓——傅臨心口紋了一只小小的燕子。

燕玦久久地凝視這只燕子，不知不覺笑起來，笑著笑著，眼前便落了雨。燕子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對。

定睛再看,只剩孤零零一只燕子。

外面?zhèn)鱽砼说目藿校骸拔乙娢腋纾∥乙娢腋纾?！放開我?。?！……”

很快，這個女人被綁縛在病床上強行拖走。她口中嗚咽不絕，眼中流出膿血，但沒人同情她。

燕玦恍若未聞。

不多時，幾名護士進來，要將傅臨的床推走，燕玦問：“你們送他去哪兒？”

“太平間?！?/br>
燕玦身體一顫，抿唇不語，跟著一起走。

喬今：“哥？”

比起躺在床上的尸體，燕玦更像僵尸，只是一味地跟著走。

“哥！”喬今握住他手腕。

燕玦用力拂去喬今的手，“我去陪陪他?！?/br>
太平間在地下，燈光昏暗，病床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響讓人齒冷，與地上仿若兩個世界。燕玦說：“這里真冷?！?/br>
喬今說：“太平間沒有不冷的?！毖喃i死的時候，他也去過一次。

“你回去吧?！?/br>
喬今立住腳，沒有回答，站在門外。

其實人死了，都差不多。燕玦望著一排尸體，臉上沒什么表情，他將傅臨臉上的白布掀開，仔細端詳。

喃喃道：“如果你長得不這么好看，就好了?！?/br>
如果傅臨長得稍微普通一點，也許就不會被人盯上，落入陷阱，直至萬劫不復(fù)，再無回頭路。

燕玦低頭親了親傅臨額頭，“晚安，我的少年?！?/br>
燕玦太平靜了，平靜得讓喬今生出不安。都說哀莫大于心死，喬今怕燕玦想不開。他在門外等了許久，才等來燕玦，走出醫(yī)院，天已擦黑。

喬今說：“哥，去我家吧?！?/br>
燕玦說：“我沒事?！?/br>
喬今眉心緊蹙，想了想還是說：“傅臨，本來就活不長了。”

燕玦茫然：“……什么？”

“我在醫(yī)院遇到過他，他手里提著藥，我看了藥名，是治療腦部腫瘤的。”

燕玦怔忪須臾，只淡淡說了一句：“是嗎。”

活不長那又怎么樣呢？哪怕能多活一分一秒，燕玦就能多看他一分一秒。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喬今笨拙安慰：“比起受盡病痛折磨后再走，他現(xiàn)在走了，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br>
“阿今?！毖喃i打斷他，“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現(xiàn)在不要跟我說這些行嗎？我想一個人待著?！?/br>
喬今默然須臾，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那你別忘了，還有我。”

燕玦霎時什么都說不出來了，是啊，他差點忘了，他還有一個弟弟。

“放心，我會好好活著。”半晌，他說。

為了喬今，也是為了傅臨，他會好好活著。

當晚，傅臨微博定時發(fā)了一封“認罪書”。

粉絲與網(wǎng)友們一臉懵地去看，一臉震驚地退出來，不過十分鐘，這條微博被轉(zhuǎn)發(fā)近十萬。

——當你們看到這封認罪書的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上。在此表示非常抱歉，辜負大家對我的信任。我是一個罪大惡極、死不足惜的人，沒有資格祈求任何人的原諒……

在此認罪書中，傅臨簡單扼要說明了他的身世，沒有一絲煽情，幾乎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來審視自己不堪的過去。

——從此，我的心里住了一個惡魔，它不分晝夜蠶食我的良知，啃噬我的靈魂，直到我變得漆黑，拿起屠刀也不再害怕。我成了惡魔本身。

接下來，他又一一列出被他與meimei合伙殺害的人的名單，侯杰、吳詩萱一家、袁萌……包括從前無差別殺害的人，他都記著名字。

——罪孽深重如我，墜入十八層地獄也難以贖清。愿世上無第二個傅臨。

這一晚，微博幾近癱瘓。

他的粉絲都快瘋了，瘋了又哭，哭了又瘋，連堂堂正正地給傅臨哀悼都做不到，因為傅臨的死并不堂堂正正。

這份認罪書一出，無論傅臨的身世有多可悲，有多情有可原，也改變不了他殺了那么多人的事實。正如傅臨自己所說，他就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

傅臨是在以自毀的方式來贖罪。喬今聽衛(wèi)崇說，其實警方這些年一直有收到關(guān)于龍爺?shù)木€報，以及下面的幾個窩點，提供情報的人是誰，雖未言明，但此時只能想到是傅臨。

毒品市場錯綜復(fù)雜，根深盤錯，死了一個龍爺，可能還有馬爺、猴爺，不會輕易結(jié)束。但傅臨挖起的冰山一角，也不會是徒勞無功。

對于有些人來說，這世間黑是黑白是白，分得很清；對于有些人來說，他們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光明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奢侈。

兩天后，傅情打破病房窗戶跳了樓。

她提前給自己與哥哥買了墓地，但她大約沒想過，傅臨早就給自己買了墓地，就算死了，也不會跟她葬在一起。

聽到這個消息的燕玦一臉漠然，而后繼續(xù)發(fā)呆。

他待在從前跟傅臨同居的房子里，這個房子已經(jīng)被傅臨買下，一切物件擺設(shè)還跟從前一樣，包括他用過的牙杯牙刷毛巾，就像他從未離開過。

而傅臨，一直在等他回來。

等一個死人回來，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他現(xiàn)在很清楚。

房子鑰匙是傅臨的助理提供的，名叫代娃，純正的山溝溝里出來的娃子，大家叫他小代。

小代今年才二十歲，跟了傅臨三年，他一邊收拾房間，一邊嗚嗚哭個不停，邊哭嘴里邊嘰嘰咕咕。

他說他是傅臨路邊撿來的，當時來大城市打工，人生地不熟，被小偷偷了錢，追小偷的時候摔了一跤，把腿摔破了，坐在馬路邊痛哭流涕。然后就被傅臨撿回去當助理了。

“我知道我有點笨，但傅哥一點也不嫌棄我，教了我很多東西。我媽生病住院，要二十萬手術(shù)費，他二話不說就給我二十萬……他真的是個大好人??！”小代鼻子冒出一個鼻涕泡，他用抹掉，鼻涕糊了一臉。

看不下去的燕玦遞給他一張紙巾。

小代“嗤嗤”擤鼻涕，繼續(xù)哭：“傅哥是好人，真的真的是個好人！嗚嗚嗚……”

這樣哭下去，根本收拾不了遺物。燕玦說：“你去歇著吧，我收拾就好?！?/br>
小代便去吃泡面了，他肚子餓了，還問：“付老師你吃不吃？我喜歡老壇酸菜的，你吃紅燒牛rou可以嗎？”

燕玦：“……不用，你自己吃吧。”

這孩子，一定是因為笨才會被傅臨撿回來當助理。

燕玦閉上眼睛輕嗅，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傅臨身上的氣息，淡淡的，清冽如雪。

他走進他們曾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