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的老神官骨子里對天道有著本能的臣服和崇敬。冒犯天道堪比冒犯他本人。

堯白只能耐心聽著。

說到此處天璇卻沒再往下說，而是看著堯白，眼神有些意味深長，“神禽神獸一脈與人神不同。你們應(yīng)天而生，仙靈澄清純粹，對人界渾濁之氣有著天然凈化之力?！?/br>
神君從上古說到如今，也就方才這句話跟他父親沾了點邊，堯白立刻追問：“這與我父親有什么關(guān)系？”

天璇看著他，隨后垂下頭陷入長久沉默中。堯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晚上喝多了想找個人聊天扯淡來的，叭叭說了這么多問到關(guān)鍵處就啞巴附身，堯白逐漸不耐煩起來。

直到堯白忍不住皺起眉，天璇才抬起頭，繼續(xù)道：“輪回并非一勞永逸。人界大地本身就是一個大熔爐，它吸食人類的貪妄，私欲，愛恨，希望，也向人類散布這些欲念。而先天神獸龍族的任務(wù)就是維持人界的平衡，讓它看起來正常?！?/br>
天璇神君說：“大約兩年前，人界迎來劫難，四方大地災(zāi)禍頻起，戰(zhàn)爭，饑荒，瘟疫，洪水，大火輪番肆虐。人族對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懼被最大限度激發(fā)出來。生與死之間的欲望是最純粹無敵的，人為了生什么都可以出賣?！?/br>
堯白忽然想到什么，怔怔地道：“我父親的死是因為人界災(zāi)禍.....”

“不錯?！碧扈c點頭，“人界污濁事關(guān)人族存滅，牽涉六界安危。這個時候龍族責無旁貸?！?/br>
他幾乎下意識就想起大河中那條龍，他是不是也和父親一樣是為了凈化人界大地而死。得知父親死去真相的堯白并沒有松一口氣，他忽然明白他三哥為什么說這些都沒有意義。有什么東西在他心上墜著，讓他有些氣悶。

坐在對面的天璇神君又說話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堯白突然覺得他的神色變了幾分，方才臉上總是帶著三分淡然，如今卻端肅起來，仿佛下面要說的才是正事。

堯白聽見他緩緩出聲：“殿下一定想過，為何同為天帝血脈你的兄姐們生來就有神職，而你卻沒有?！?/br>
堯白老實搖頭說：“我沒想過?！?/br>
“....”天璇沉默了一會，自覺過濾掉堯白的話，固執(zhí)地往下說：“真龍福佑人界，鳳凰鎮(zhèn)守神域。這是你生來的使命?！?/br>
堯白長這么大第一次聽說“生來使命”這種東西，當下什么反應(yīng)都沒來得及做出，直接先皺起了眉。

“你們禽族生性恣意愛好自由，不愿意被拘著?！碧扈聪蛩?，神情有肅然幾分，看得堯白有些不舒服，“殿下，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做的事情，誰也不能例外?！?/br>
這話聽在堯白耳里有些耳熟，他想起在烏鈷山的水塘里父親也是這樣跟他說的。堯白終于明白哪里不對勁，相似的話在短時間內(nèi)從不同的人嘴里說出來，這怎么想都不是巧合，還是說今晚這場談話時本就是父親生前囑意的。

“神域有什么可鎮(zhèn)的?！眻虬滓呀?jīng)不太高興，言語間不自覺便隨著性子來，“天清門也不需要一只鳳凰看大門吧?！?/br>
天璇嘆了口氣，似是無奈，“昔日眾神遠走人界，于九天之上開辟神域，隨后神鬼兩族傾力建成輪回大道。輪回的筑基之地就落在神域?！?/br>
堯白見話題又繞到輪回了，覺得厭煩，便一下下磕著茶蓋，讓天璇知道他不樂意再聽了。

可天璇神君并不理會，深深看了堯白一眼，接著念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巍巍九天，化羽始成’殿下可聽說過？”

堯白茫然搖搖頭。

水中蓮花亭亭，天璇伸手摸了摸面前的蓮葉，隨后扒開葉子折下一支花莖遞到堯白面前。并蒂蓮花開得正盛，沒一片花瓣都舒展得恰到好處。堯白伸手接了，面帶疑慮看向天璇。

“這里每一粒塵每一滴水還有你手里的花，都是神域初立時神禽鳳凰們的血rou羽毛化成。他們犧牲半族才辟出全神族的棲身之所?！彼粗鴪虬?，神情戚然，“殿下，神域搖搖欲墜，你當真不救么？”

堯白讓他輕飄飄的一句砸愣當場，天璇卻步步緊逼，“神域本就是逆天而生之地，輪回又在此筑基，每一代鳳凰的使命就是成為橈花山之主，用鳳凰仙靈鎮(zhèn)著神域，守著輪回?！?/br>
末了，天璇神情緩和，輕聲問道：“殿下，你可愿意成為橈花山之主？”

不知怎的，堯白驀地想起橈花山上蒼茗孤零零的神像。

“我不想。”他搖頭。

天璇神君沉默下來，端方的肩膀如同承有重物，緩緩垮塌下來。他緩緩轉(zhuǎn)身，往前走了幾步，堯白緊緊盯著他的背影，他感覺天璇神君這架勢像是要跳湖。

“你可知人界災(zāi)禍為何而來？”天璇深吸了口氣，似乎不愿意說起此事，但又不得不說。

堯白懨懨打了個哈欠，眼角泛出幾滴渴睡的眼淚，嘴上不耐道：“總不能是因為我?！?/br>
他話音剛落，就見天璇轉(zhuǎn)過身，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堯白立刻正襟危坐道：“冤枉啊神君！我可沒那么大本事?！?/br>
天璇又嘆了口氣，似乎對堯白無可奈何，他的聲音又輕了許多，仿佛小聲說話就不會嚇到堯白，“自蒼茗去后，鳳凰血脈已經(jīng)斷了七萬年。這七萬年間，神域一直是女帝在苦苦支撐。可畢方與鳳凰還是隔著一層，輪回還是時常震蕩。神域和鬼域，輪回和人界，它們環(huán)環(huán)相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神域不穩(wěn)招致人界劫難，人界劫難致使輪回震蕩?！碧扈劾锫冻鰬z惜之色，“這世間只剩你一只鳳凰，神族和人族乃至鬼族的未來都系你身。殿下，即使我告知你這些，你還是不愿意么？”

堯白愣怔著，他不是驚異于鳳凰于神族的意義，而是震驚于人界的劫難是因為他沒有入主橈花山，堯白有些不能接受——他的父親剛剛因為這場劫難死了。

天璇遙望星月，繼續(xù)說：“殿下在人界時可有看到洪水，可見過瘟疫，可見過那些苦苦掙扎又痛苦死去的凡人生靈?！?/br>
“你不要再說了?！眻虬纵p聲道。

這回天璇沒有再步步緊逼，他看著默然靜坐的堯白，覺得已經(jīng)夠了。

過了一會，天璇聽到堯白問他：“你當初也是這樣勸說蒼茗的嗎？”他們有翼一族生來屬于浩大蒼穹，他不喜歡橈花山，蒼茗應(yīng)該也是一樣。

“蒼茗是自愿的?！碧扈瘬u搖頭，“如果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