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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過。聞時朝后讓了一步,看著他們跑遠,忽然問他說:“你本名是什么?”這話其實有些冒失,尋常徒弟可不會問師父以前叫什么名字,畢竟那是他過往的私心俗事。他其實知道聞時為什么常有回避,明明想回松云山,卻總是從山下匆匆而過,孤身沒入塵世里。他常在山上看著,看見很多回。那天他本不該多提什么,但可能是人間煙火迷了眼,他回想了許久,告訴聞時說,他本名叫謝問,少年時候住在錢塘,錦衣玉食慣了所以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擱在當(dāng)下說不定能稱一句“紈绔”。不過即便到最后,聞時也沒叫過他這個俗世的名字。依然喊他塵不到、塵不到、塵不到……這次重返人世,他本不打算去找什么人。畢竟當(dāng)初他在封印大陣里,在五感全失靈神俱散的那一刻,是看著那抹干干凈凈的靈相從陣里出去的。他這一生除了弱冠之齡無意間的一兩次,從來不去卜算些什么,人間這么大,不問生死來去自由。唯一一次破例,就是在彌留的那一瞬。有人刀鋒向內(nèi)又太過執(zhí)拗,他實在不放心。所以他在陷于沉寂前望了一眼,望到千年之后有那人的蹤跡。他想,應(yīng)該是好好入了輪回。輪回之后自有命數(shù),他不能久留,便無意驚擾,本來是真的不打算去找的。可臨到走前,還是想去看一眼。這一看,差點再也走不了。……但終究還是要走的,這個結(jié)果千年之前就已經(jīng)定下了。時間只有這么多,徒增一些不必要的回憶實在害人不淺。該做的事做完了,聞時散落世間的靈相也都找來了。洗靈陣幫他把清心湖里的東西全都納入體內(nèi),也包含那點遺失的靈相。他只要從瀚海般的塵緣里理出聞時的那一塊,渡過去,就算一場了結(jié)。往后,就再見不到了。納進了萬傾黑霧,靈神越來越弱,這具身體也越來越撐不住。謝問手腕間的細繩驀地斷了,珠串滾落一地。他身上流轉(zhuǎn)的梵文也開始震顫不息,從心口處淌出幾滴血來。傀的要害就在這里,一旦受損,就會開始枯化。金翅大鵬鳴叫了一聲,身體流出火來,從羽翅邊緣往里蔓延,火掃過的地方皺縮起來,像枯敗的朽木。謝問也在承受這個過程,從左手指尖開始,一路蔓延到手臂和肩膀……只是白衣紅袍寬大及地,幫他遮擋了一些。但他就像無知無覺一般,依然闔著眸子,從浩如煙海的塵緣里,翻找著聞時的那一塊。即便在這種時候,即便半身枯萎、唇間滿是血味,他依然是站著的,他甚至不忘給自己套了一重障眼的幻境,把其他所有人阻隔在外,免得他們看見這些,再被嚇到。他就像一株煢煢孑立的樹,從華蓋如云到形銷骨立。枯朽的痕跡已經(jīng)快到脖頸。謝問終于翻找到了黑霧中掩藏的靈相,卻發(fā)現(xiàn)跟他想象的不同……他放出去的傀在世間轉(zhuǎn)了多日,有聞時靈相痕跡的地方總共只有兩處,一處在三米店,一處就在這里。三米店那里是碎片,這里怎么也該是靈相的大半。可如今,他翻找到的東西,卻依然還是碎片。剩下的那些呢?謝問怔了一瞬,眉心緊鎖,終于有了幾分焦灼的痕跡。他重新闔眸,在黑霧里繼續(xù)翻找著。他能感覺到封印大陣里的本體靈神正因為不斷傳導(dǎo)過去的黑霧,慢慢微弱,像即將被悶熄的燭。而他也越來越僵硬,只差一點,就會徹底化作朽木。他試圖把聞時拉進來,先把找到的碎片渡過去。卻聽見已然枯朽的金翅大鵬忽然又發(fā)出了一聲嘶鳴,翅膀邊緣重新流閃過一道金光。緊接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過脖頸的枯朽痕跡,居然從下頷慢慢褪了下去,褪到肩頸處又悄然停止。如此反復(fù)了好幾回。那種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的滋味并不好受,如同被人反復(fù)勒鎖住咽喉,百火灼心。但謝問卻并沒有注意到這種痛苦。他孤拔地站在那里,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茫怔愣之中。因為他知道這種異常的生生死死是怎么回事——這是一種拉鋸,每當(dāng)他靈神要滅,就有另一樣?xùn)|西護住它、延續(xù)它,強留它于世間。或許不止這一個瞬間,也不止一天兩天……而是強留了他一千多年。意識到的那個瞬間,謝問近乎匆忙地勾了軀殼里藏裹的那點靈相碎片,試著探了進去。他本意是想試試這塊靈相碎片,能不能跟封印大陣那邊產(chǎn)生聯(lián)系。沒想到探進去的瞬間,他便聽到了萬鬼齊哭聲,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場景……那是他被封印的那一天。依然是八百里荒野,魑魅魍魎叢繞伴生。但這不是他記憶里的畫面,而是聞時的……他不小心在那抹靈相碎片里看到了聞時的記憶,于是知道了他從未知曉的那些事——他看到自己設(shè)了一道障眼的幻境,騙得聞時朝陣外破開一條路,跌跌撞撞朝出口走去。他聽到自己對聞時說:別回頭……聞時,別回頭……我看著你走。萬般塵緣在那一刻形成了鋪天蓋地的風(fēng)渦,朝他涌聚而去,與他一起慢慢湮進塵埃里。他以為這就是終結(jié)……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在他五感全失靈神俱散,拖拽包裹著所有黑霧將入六尺黃土的時候,他一心以為已經(jīng)出陣的那個人,他臨到走前也放不下的那個人,在黑霧狂襲的風(fēng)里攥著那支障眼的白梅枝歇斯底里。他看見聞時滿身血污、滿眼通紅地站起身,甩出一只干干凈凈纖塵不染的傀,代替自己出了陣口引開注意,然后十指向內(nèi),兩手纏滿的傀線直竄出來,根根都沖著自己。他看見聞時低著頭,極致安靜又極致瘋狂地把傀線一根一根釘進自己的身體,一根一根像鉤子一樣鉤住靈相。下一秒,萬力齊發(fā)。都說,當(dāng)世人突縫大病大災(zāi)或是壽數(shù)終結(jié)的時候,靈相不穩(wěn),那些最深重的怨煞掛礙就會反客為主,形成一個籠。如果恰巧有其他生靈在四周,很容易被一起攏進去。謝問此生入過無數(shù)籠也解過無數(shù)籠,送過數(shù)不清的人、也見過數(shù)不清的靈相。這次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生剝靈相,落地成籠,把他和封印大陣一起包了進去。世人常說,有些籠怨煞深重,甚至可以在世間留上十年、百年。如果再重一點,會不會也能留得再久一點?而那些靈相碎片,就是在剝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