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將傾

這一天晚上,謝非言做了一個夢。

當(dāng)熟悉的下墜感和穿界感襲來時，他再度回復(fù)了幾分神智，然后想到了自己昨天看到的東西。

——那是一個熟悉的人，一段似曾相識的對話。

“地獄道,乃萬苦之苦……你不后悔嗎？”

“呵,眾生皆苦,哪來的什么萬苦之苦?！?/br>
分明是兩個人的對話,但卻又像是一個人。

“……”

“你是真的被那老和尚教傻了，還是這就是功法帶來的后果？真不知你哪來這樣多亂七八糟的慈悲？若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去世間看看凡人們的苦樂,好堅定你的決心?！?/br>
模糊的人影立在視線的盡頭。

謝非言走近了些,于是世界驟然清晰起來,令人震撼的一幕毫無遮掩地展露在了他面前！

——這世上，可有人見過世界崩潰的樣子？

無盡的黑色的大地上,紅色的花海、紅色的血與紅色的火不知從何而來,匯聚成了一片紅色的洪流，濤濤而來,滾滾不盡。

在這樣驚人的洪流中,萬鬼齊哭，無數(shù)生靈想要逃出這紅色的神災(zāi),但卻又被洪流拖著,卷入大地之下的無盡虛空。

而在天上，那個本該有日或月的地方,只懸浮著一個巨大的轉(zhuǎn)輪,無論的碎片——世界的碎片也好,自身的碎片也好,都在隨著它的轉(zhuǎn)動而潰散湮滅。

這轉(zhuǎn)輪里里外外共有四層與六部分,每一層每個部分都有無數(shù)玄妙的圖案與格子：貪，嗔，癡，此乃三毒，是惡業(yè)的根本，三不善根；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此乃三善與三惡；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這是十二因緣……

君看輪外恒沙佛，盡是輪中舊日人。

只是一眼，謝非言就認(rèn)出它的真相：六道輪。

這就是六道輪！

那么這里……會是什么地方？

地界，幽冥界，六道輪回之地。

謝非言這一刻感到有什么無形的東西擠入了他的胸膛，擠壓著他的心臟與神智，撕扯著他的魂魄，一種似乎屬于他又似乎不屬于他的情緒翻滾著，讓他忍不住想要大哭又忍不住大笑。

他將視線從那一寸寸崩毀潰散的六道輪轉(zhuǎn)開，跌跌撞撞向前走去，而在他的道路盡頭，并沒有兩個人，只有一個人，與一道影子。

那唯一的一人，正是謝非言有過一面之緣的楚風(fēng)歌。

而那道影子——那是即將轉(zhuǎn)世成為胥元霽的魂魄。

是有著與楚風(fēng)歌一樣面容的魂魄……不，應(yīng)該說，他就是楚風(fēng)歌的魂魄！

那魂魄立在原地，仰望天空的六道輪，道：“三善三惡，如今的你還剩下最后一善一惡……快點(diǎn)動手罷！還是說你怕了？”

楚風(fēng)歌背對著謝非言，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神態(tài)。

那魂魄又笑了起來：“算了，你啊，如今也差不多只是空殼而已了……也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為難你也沒意思……記住了，既然做下了決定，那么無論日后如何，不要回頭，不要后悔，不要動搖！”

那將會轉(zhuǎn)生為胥元霽的魂魄飄飄蕩蕩地向著六道輪而去：“切記切記，向前走，莫要回頭！”

楚風(fēng)歌喃喃自語：“莫要回頭嗎……”

視線中的的一切開始模糊，謝非言隱約看到楚風(fēng)歌抬頭望向了那六道輪。

“我會記得，莫要回頭?！?/br>
楚風(fēng)歌抬起手來，向自己的天靈蓋重重拍下。

緊接著，一金一黑兩道光從他頭上飛出，追上了胥元霽，投向六道輪。

而幾乎就在這三道光投入六道輪的下一刻，這六道輪就再也支撐不住，轟然潰散，化作四個部分散落。

其中的兩個部分飛得太快，眨眼就消失不見，看不清去向，而另兩個部分中——

餓鬼道墜入腳下的大地，將這黑色的大地砸得震動起來，逐漸傾斜，與一大塊黑色的大地滾落虛空，不知去向；

地獄道與畜生道則歪歪扭扭地砸開了世界的屏障，落入人間，滾落大海，激起驚濤駭浪，淹沒了海邊漁村！漁村中的人們險死還生，驚疑不定地看著這驟然而起的天災(zāi)，然而路過的修士卻看到從漁村中飄飄蕩蕩向著深海而去的的魂魄，露出狂喜神色。

……

地界塌陷，六道輪已碎，世界將傾。

而天上的仙人們，卻對這一切渾然不知，恐怕只有到人界都隨之毀去后，他們才會恍然驚覺。

那么，作為即將隨地界一同傾塌的人界中的一員，他當(dāng)如何做才好？

唯有盡力而為，以身補(bǔ)天而已。

·

第二天，謝非言醒了過來。

這一次，他沒有再像前一天晚上那樣遺忘了這個夢境，而是清清楚楚地將它銘刻在記憶中。他久久沉默，給司空滿留下了一道口信就離開了廣陵城。

謝非言先是來到了他與呼延極最后一戰(zhàn)的那個密室外，看著這坍塌的密室入口，恍惚難言。好一會兒后，他終于勉強(qiáng)收攏了心神，開始順著密室外殘留的法陣遺址，尋找這陣法的源頭。

在與呼延極交戰(zhàn)的那天，謝非言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這個法陣，是汲取靈力、令充沛的靈力強(qiáng)行化作靈液以供自己使用的法陣。那么這法陣汲取的靈力又是從何而來的？

曾經(jīng)的謝非言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這被汲取的靈力是散布在廣陵城周邊方圓數(shù)百里內(nèi)的靈力，而廣陵城的靈力之所以一直被這樣抽取都沒露出異狀，只不過是虹吸效應(yīng)而已，但是直到看到昨晚的夢境、看到那畜生道與地獄道墜落的那片大海后，他卻有了別的想法。

謝非言調(diào)動了自己所有的感官與靈視，順著腳下廢棄的法陣脈絡(luò)，一路找了下去，潛入了深海，來到了一處海底漩渦之前。

到了這里，那法陣隱隱的脈絡(luò)就失去了蹤跡，可謝非言卻毫不猶豫地跳入了漩渦之內(nèi)。

經(jīng)過了海底漩渦和長長的山洞通道后，謝非言終于看到了山洞深處的那塊六道輪碎片，看到了海獸與這個世界的真相。

也看到了一個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補(bǔ)□□動，因他的穿越而不得不中止的真相。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原來這一切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謝非言靠在山洞壁上，滑落在地，疲憊地閉上眼，臉色蒼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勉力回神，強(qiáng)迫自己站起身來，踉蹌離去。

他走出深海，海邊獨(dú)自站了一會兒，直到那海風(fēng)變得越來越冷時，他終于走向廣陵城，在徐真人收拾包袱去參加青霄仙尊的仙宴時攔住了對方。

“徐真人，打擾你了，我想要問一下，陸城主何時醒來？”

“哦，你來得正好。”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