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

他終將亡于這焚心之火，永無安寧。

——直到十年前，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謝非言垂下眼，道：“我的確討厭這些……人也好事也好，世界也好，都讓我厭惡。”

“但是？”

“但是有人讓我明白，我不必一直去看那些惡?！?/br>
“……”

“這世上，或許有許許多多讓人難以忍受的惡，但同時也會有許許多多的善。我曾經(jīng)討厭廣陵城，因為這里的人們心中充斥的惡與恨，足以將這座城焚燒殆盡，而后來，當(dāng)我了解這些惡與恨之下的苦與痛時，我越發(fā)難以明白他們活著的理由與目的……有情皆孽，無人不冤，既然如此，為何不縱身躍入死亡，消弭于永恒之中？”

“……”

“然而，十年后，當(dāng)我再度回到這里時，我卻有些明白了。你看啊——那些被人唾罵的jian惡之輩，在這樣的時刻也會拼命保護(hù)自己的親人，那些被人瞧不起的懦弱之人，也會在這時鼓足勇氣向著海獸舉起武器，甚至在我離開廣陵城的這段路上，還有那些原本看不慣我的紅衣衛(wèi)來跟我說‘城主，我愿與你同去’?！?/br>
“……”

“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事，與善惡無關(guān)。雖然現(xiàn)在的我還不明白這是什么，但我愿意去保護(hù)這樣的東西——盡我所能?！?/br>
那書生深深看了他一眼。

“哪怕為之付出性命？”

謝非言平靜道：“是。”

“哪怕付出一切也于事無補(bǔ)、無法挽回？”

“是否于事無補(bǔ)、無法挽回，要付出過才知道。若因懼怕失敗而不去做，那么這件事還未開始，你就已經(jīng)敗了?！?/br>
“但若你真的會敗呢？”

“敗又如何？至少我已傾盡所有，我問心無愧。”

書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原本就顯得愁苦的嘴角越發(fā)愁苦了。

遠(yuǎn)處，那怨氣彌散得越發(fā)快了。

謝非言見他再沒有要阻攔的意思，便直接繞開了他，繼續(xù)向著怨氣的方向而去。

而在謝非言身后，那書生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謝非言的背影，長長嘆息。

……

謝非言向怨氣源頭飛掠。

當(dāng)他走過了大半路程時，他的面前有人迎面而來——正是圣火宮的少宮主，夢觀瀾！

夢觀瀾看著獨自一人的謝非言，有驚又怒，道：“謝長老，你為何獨自來了？”她上前抓住謝非言的手，急急道，“我聽說你將弟子都派走去找什么……算了！不說這個，謝長老，我們趕緊離開這里！那東西古怪得很，不可力敵，只能帶著大家走了！”

夢觀瀾說著，就要抓著謝非言的手離開。

但謝非言卻沒動。

“少宮主，你們也說了，這樣的敵人不可力敵，而若無人斷后，你們帶著那些凡人又能走多遠(yuǎn)呢？”

夢觀瀾急得幾乎要跺腳：“謝長老，話是這樣說，可你如今不過金丹，身體又弱，不宜動手，你去了又能如何？”

謝非言搖頭嘆笑：“少宮主，如今那怨氣的源頭，還有幾人？”

夢觀瀾遲疑片刻。

謝非言道：“恐怕不足五人了吧。”

夢觀瀾咬唇，面容上生出羞愧：“我……是我不該……”

謝非言溫和道：“少宮主不必自責(zé)，我并非是在責(zé)備你。你如今不過剛剛摸到金丹的門檻，留在那怪物身邊也于事無補(bǔ)，反而阻攔了他人，所以在這樣的時刻，你去幫助那些凡人離開廣陵城才是最好最理智的決定。你長大了，你做得很好?！?/br>
夢觀瀾像是聽出了什么，眼中泛出了淚來，手抓得越發(fā)緊了。

“既然如此，謝長老便跟我一塊兒走吧！”她哽咽道，“你去了不也是于事無補(bǔ)嗎？”

謝非言笑道：“我早就告訴你了，莫要小瞧了我?！?/br>
他周身靈力流轉(zhuǎn)，輕輕一震，便將夢觀瀾的手掙開了。

“圣火宮的弟子，被我派入密道之中尋找制敵之法?！痹缭谥x非言于小地圖上看到呼延極再度出現(xiàn)在鎮(zhèn)海衛(wèi)指揮所時，就已經(jīng)生出了懷疑，所以派了圣火宮弟子潛入密道，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重要的東西，“只不過如今看來是來不及了……”然而他還未找到那線索，敵人就已經(jīng)來了，“少宮主，既然如此，你便將她們領(lǐng)出來，一塊兒離開廣陵城吧?！?/br>
“不要！”夢觀瀾再次抓住謝非言的衣角，賭氣道，“既然你要去，那我也要去！我本來……我本來就不該離開的！”她說著，眼中又泛出了淚來。

謝非言無奈搖頭：“少宮主，不要這樣孩子氣。你去了那海獸之處，除了成全你的一腔少年意氣之外，于事實又有何助益？與之相反的，你若回到廣陵，才能做真正有用的事?！敝x非言一頓，道，“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真正值得尊敬的，有時候并非是那些名震天下的大人物，而是那些埋頭苦干的無聲的人，是那些組成了‘人’這一部分的所有的無名之人……英雄之名，是踩著尸山血海得來的。但這并不是說那些沒有赫赫之名的人，就不是英雄，少宮主，你能明白這句話嗎？”

夢觀瀾怔怔看他，抓住他衣角的手不知何時松開了。

謝非言拍了拍她的頭：“去吧，去做這樣的英雄吧。”

你照亮的那些人，也終將照亮這個世界。

第63章一意孤行

謝非言終于趕到了那海崖。

這時,呈現(xiàn)在謝非言面前的，是一個可怖的景色：

黑壓壓的烏云，將天與地壓得極近，狂風(fēng)卷挾著怨氣,驅(qū)散了日月。而在這樣的風(fēng)與云中,一只仿佛擎著天的海獸,發(fā)出了含糊的像是人的哭嚎又像是獸的嘶叫。

謝非言心中駭然,仔細(xì)打量，只見這海獸模樣奇特古怪,從未見過。它有著章魚的觸須，海蟹的甲殼，妖魔的復(fù)眼,惡鬼的怨恨。與其說這是海獸，又或是妖魔，不如說它是被強(qiáng)行捏合的……怪物。

怪物，是的,怪物——只有“怪物”,才能形容這個怨氣的源頭。

此刻，這巨大怪物身旁，有四道流光圍繞,其中修為最高的,赫然是沈辭鏡與李先生,其后則是燕聽霜，以及一個叫不上姓名的布衣和尚。

謝非言并不為李先生和燕聽霜的出現(xiàn)而意外,畢竟道盟雖然在處理修士與凡人的手段上備受詬病,但降妖除魔——這卻是他們絕不可退的底線。

至于那布衣和尚,謝非言之前倒是從未見過,也不知道是哪個禪院來的。

半空中，幾乎在謝非言出現(xiàn)在近前的第一時間，沈辭鏡就瞧見了他。

沈辭鏡心中一驚，險些被這怪物打落，最后，還是謝非言拔刀砍斷了那淤泥般的觸手，將他拉了回來。

“走什么神？！”

“你怎么來了？！”

二人的聲音同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