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整個陳家都對此諱莫如深。

齊輕舟撞見過外祖母暗自對著母親手帕以淚洗面的悲痛欲絕，也見過舅舅因受陷害無法雪冤而熬紅的眼角。

現(xiàn)下皇帝這幾分可憐的寵愛真不知道是對心中白月光的愧疚，還是為了拉攏他的舅舅大將軍，更或者是不想讓太子皇后一家獨大，需要一顆棋子牽制局面以平衡各方勢力罷了。

以齊輕舟的身份、出身和性格，來作這一枚棋子，再合適不過。

即便是現(xiàn)在，他也不敢多與外家走動。

兩位舅舅一個在西北疆界長年駐營，一個在東南海域訓(xùn)練水軍，牢牢掌控著大齊的兵馬。

身為外將，未有皇令不得進京。

外祖父年事已高，雖被封了一品公侯，但膝下無子孫環(huán)繞，孤苦伶仃。

說是陳國公與老夫人在皇城頤養(yǎng)天年，但更像皇帝鉗制兩位舅舅的人質(zhì)。

齊輕舟心里門兒清，就是自己宮里也有不少皇帝的眼線，無論是他往西北軍營寄封家書還是逢年過節(jié)出宮探望外祖父母，都會被一件不漏地落盡齊盛帝耳中。

就連他在酒樓吃到新鮮的蟹黃糕遣人也往國公府送一盒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都不會漏下。

他是最自由的，也是最不自由的。

漸漸長大，他便不再向兒時那般往國公府里跑，生怕給兩位老人和在外的舅舅惹來不必要的事端，明明離得這般近，也只能悄悄將思念藏在心底，裝成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瀟灑快活。

齊盛帝要的就是他的沒心沒肺。

況且，每回到府里，外祖母一瞧見他總是禁不住眼紅，抱著他說許多傷心話。

或許是他確實長得太像母妃的緣故。

寶福見主子遙遙望了一眼國公府緊閉的大門，往反方向走，疑惑道：“殿下，咱們不進去么？”

齊輕舟收回視線，喉嚨滾了滾，低聲說：“不了，回宮吧。”

手上的仙人畫糖化了漿，沾到手上，粘粘的。

齊盛帝沉迷煉丹悟道，一出關(guān)，沒見頻頻上門求見的太子，沒見在御花園假裝偶遇的嬪妃，頭一個宣來了齊輕舟。

齊輕舟對著前來宣旨的公公撇撇嘴：“知道啦?！庇纸袡鸯`拿出幾錠金子塞到他手里：“公公傳話辛苦?！?/br>
“謝殿下體貼奴才！”連公公笑得合不攏嘴，更加賣力地奉承起他來：“要不怎么陛下成天兒惦記著殿下呢，奴才不騙您，陛下就是閉關(guān)有了閑偶爾問問外邊的事兒，那也是十句里頭八句不離您呢。”

齊輕舟面上得體笑了笑，心中冷似化不開的冰。

鏡荷湖心亭閣。

齊輕舟坐在烏篷船上，還隔著半面湖水便隱約眺望到那抹熟悉久違的清影正優(yōu)雅坐在皇帝身邊。

原本因為要見皇帝而蔫蔫無神的面色不禁煥然一亮，舟繩都還沒有系穩(wěn)，人已經(jīng)站起來跳下船頭，惹得寶福在身后心驚膽戰(zhàn)地喊：“祖宗，您可小心著點兒啊，掉湖里去奴才也不活了。”

齊輕舟伸長脖子張望著，三步并作兩步躍上岸邊，腳尖點地，像只輕盈的白鳥。

“見過父皇?！饼R輕舟臉上笑容明媚得全無保留，比湖水上粼粼的金光來得更加粲然閃耀，忽然，他歪了歪頭。

似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仿佛這才發(fā)現(xiàn)此處還有第三個人：“欸？掌印也在？”

與皇帝同坐，見皇親貴戚不必行禮，是殷淮的特權(quán)。

殷淮八風(fēng)不動，點塵不驚：“見過七殿下?！?/br>
面色極淡，仿佛兩人之前從未有過交集。

齊盛帝見小兒子一臉歡欣笑意，心中幾個月以來因求道不得而堆積的陰霾都被驅(qū)散了大半。

畢竟，誰會不喜歡光鮮亮麗的事物，越是年朽的枯木，越盼望年少的春風(fēng)雨露，生鮮蓬勃。

“來，舟兒，快到朕這兒來?！饼R盛帝比了比少年的個頭，哈哈大笑：“小半年長了不少個兒，都快比父皇高了?！?/br>
又問：“舟兒想不想父皇？”

齊輕舟笑了笑，自動略去后邊那句話，只是眨巴眨巴眼睛揚著下巴答：“兒臣還會再長的?！?/br>
齊盛帝讓他坐到自己身邊，問他近日都做了些什么，齊輕舟的目光往身旁瞥了一眼，說話不打草稿，抿了抿嘴張口就來：“兒臣最近忙于讀書射騎，文章也做了不少?！?/br>
他話音落閉，隱約聽到細(xì)微的一聲嗤笑，低沉虛渺的。

待他偏目看過去，發(fā)現(xiàn)殷淮依舊是一副矜貴端雅的模樣，正在喝茶，面容清肅。

齊盛帝未察覺兩個人之間的動靜，但這個小兒子什么性子他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便故意板起臉皺眉道：“果真這么用功？那為何朕一出來就收了南書房太傅們的聯(lián)名告狀，說七殿下生性頑狷，連著兩回宮測拿了墊底！連還未虛冠的老十二都比你強！”

齊盛帝許是閉關(guān)幾個月沒個人說話，此時數(shù)落起齊輕舟來滔滔不絕：“太傅沉痛奏明，七皇子不知悔過，時常逃課，課堂上目無規(guī)紀(jì)，不但拿先生來編段子還在課本上畫王八，這又是怎么回事？你給朕解釋解釋！”

齊輕舟微微瞪大了眼睛：“太傅連這都知道？那他老人也太關(guān)注兒臣了！”

齊盛帝氣極反笑，一拍桌子：“你還有臉說？！現(xiàn)在太傅們個個都怕了你，說教不起你這尊大佛，你說怎么辦？凈會給朕添亂?！?/br>
殷淮手持茶杯，細(xì)細(xì)啖品，偶爾給齊盛帝茶碗里續(xù)上七分，仿佛是見慣了皇上和皇子這么個相互嗆聲。

他坐觀上壁，既不勸圣上消氣，也不為小皇子求情，姿態(tài)矜貴優(yōu)雅又置身事外。

只是心中不掀波瀾地多了幾分思量。

不知這個小皇子到底是不是故意，頑皮，但不至于頑劣，大禍不闖，小禍不斷，每次盡搞些不輕不重、令人啼笑皆非的名堂，既不會讓齊盛帝厭煩，還能讓他落得個安心踏實。

無論是父子還是君臣關(guān)系，左右不過一個度和分寸的問題。

他倒是無師自通。

作者有話說：

掐一下小皇子的臉會怎樣（bushi，我就是想想

第11章領(lǐng)命

齊輕舟面對師長憤懣的控訴漫不經(jīng)心，眼見著齊盛帝是真的生出幾分怒意，他還是一點也不愁，杏眼一彎，笑嘻嘻道：“那父皇特準(zhǔn)我不上南書房了成不成？我自己在宮里學(xué)?！?/br>
反正他也不想每天在書堂里對上李尚一等人，斗智斗勇。

齊盛帝見他毫無悔過之意，反倒還順桿上爬，“啪”地將上好的玉瓷茶碗一擲，氣得胡子都飛了一撇：“原來你還會自己學(xué)？朕怎么不知道！”

“你這樣不學(xué)無術(shù)，叫朕如何放心！如何跟雪夕交待！又如何跟你的皇祖母交待！”

雪夕是陳皇貴妃的閨名，齊輕舟唇邊絢爛的笑意斂了些微，他不知道齊盛帝是怎么做到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