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對群情激奮的指責(zé)，他的語氣好歹收斂了些：“算我倒霉，你要多少？我賠?！?/br>
“扯平了?！毖簯醒笱蟮刂噶酥笇Ψ竭€沒來得及整理的衣服，“你走吧。”

“我靠，煩不煩人?。〉降滓嗌?，直說吧?！蹦侨藚s認(rèn)為他在抬杠，“別跟老子浪費(fèi)時間了，你倒是閑，老子還有工作，沒工夫跟你計較?！?/br>
薛樅短暫地愣了一下，接著又冷笑一聲，“計較，”他眼皮都沒掀，“你想怎么跟我計較？”

“你！”那人被他這話一噎，更覺得這瘸子不論是聲音還是動作，都十分讓人生厭，尤其在烈日下，這種煩悶更是成倍增長，臉色也愈發(fā)難看起來。要不是有人看著，他敢保證，自己已經(jīng)動手揍人了。

“別吵了，”眼看著事態(tài)又要擴(kuò)大，人群里走出來一個戴著墨鏡的高挑男人，他嘴角掛帶著笑，擺出息事寧人的架勢。

“先起來再說，地上坐著多不舒服啊?！彼紫律恚恢皇?jǐn)堖^薛樅的肩，另一只手小心地扶著他。

薛樅有些詫異地朝他看了一眼，倒是沒有推開，自己也用手撐著輪椅，好歹坐了回去。

看熱鬧是一回事，只身站出來幫忙又是另一回事，畢竟這世道，誰都怕惹禍上身。

原本鎮(zhèn)定的男人卻因為這一瞥，挑了挑眉。

模樣好看的人他見了不知凡幾，可除去今天，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種被人驚艷的感覺了。

可沒等到一句感謝，男人便被薛樅毫不留情地推開了。力道不算太大，但也讓他踉蹌了一下?；剡^神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握在手中的手機(jī)被薛樅不小心一拂，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將手機(jī)撿起來，才發(fā)現(xiàn)屏幕碎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薛樅，發(fā)現(xiàn)對方不僅毫無謝意，并且同樣地，沒有一絲歉意。

“你……”沒料到這人能惡劣到這種地步，男人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些什么。

“怎么，”薛樅盯著他，“我這個殘疾人，沒可憐兮兮地接受幫助，很奇怪？”

“我不是這個意思?！彼稳杏杏嗟淖藨B(tài)也僵了一些，不理解面前的人突如其來的莫名指責(zé)。

“還是說，”薛樅的聲音充滿了惡意，“你樂于助人的正義感受到了冒犯？”

“我沒——”

薛樅不再看他，視線移向不知何處：“可我偏偏覺得，被冒犯的，是我?！?/br>
“哦？”男人把摔碎的鋼化膜隨手撕了，塞進(jìn)口袋，想了想，還是扶了薛樅一把，“不過，我真沒這么想。”

見薛樅依然不領(lǐng)情，只好慢悠悠地踱回了人群里去。

“別跟他解釋了，”那司機(jī)揣著手站在旁邊，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好心當(dāng)做驢肝肺，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打量著那些環(huán)成一個圈的路人，果然見到許多方才同情的，又轉(zhuǎn)而對薛樅露出了嫌惡的眼神。

“這瘸子怎么說話呢，白瞎了人好心幫他?！?/br>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還真沒錯，”人群里漸漸也有這樣的聲音傳過來，“長得人模人樣有什么用。”

“算了，也別這么說，殘疾人心理脆弱點也正常，大熱天的，相互體諒一下吧?！?/br>
……

薛樅充耳不聞，他又重新坐回輪椅上，背脊挺直，嘴角微微上揚(yáng)，擺出副十足輕蔑的模樣——總之是絕對不會讓人喜歡的那種神色。

和溫柔文弱沒有一點關(guān)系。

他百無聊賴地敲著輪椅把手，發(fā)出讓人心煩意亂的聲音，態(tài)度仍然像是挑釁，甚至帶著嘲笑的意味，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什么。

這讓人群里不堪的言辭更多了些。被薛樅直勾勾看過去的時候，又訥訥地將談?wù)摰穆曇舴诺汀?/br>
沒有人注意到薛樅的手指在微微地顫抖。

直到另一雙手輕輕握住了他的。略微汗?jié)竦?、比薛樅稍稍大一些的手掌將他的手背包覆起來，尚帶著夏日的燥熱，卻將薛樅的煩躁撫平了一些。

宋澄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將毒辣的陽光擋住一些，在薛樅的身上投射出一片陰影。

薛樅卻聽見，他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回去吧?！彼纬握f道，又將剩下的事情交給秘書處理，交代完之后，推著薛樅往反方向離開。

薛樅一直等著他再開口，他甚至在期待著更鋒銳的言辭，自虐一樣，痛快地將自己置于這些最惡毒的攻擊當(dāng)中。

他應(yīng)該像那個男人的手機(jī)屏幕，完完全全地破碎掉。

可是直到到了家門前，宋澄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還是薛樅先沉不住氣：“生氣了？”

宋澄搖了搖頭。

薛樅轉(zhuǎn)過身去。他坐在輪椅上，想要看到宋澄的表情，只能將上半身往后轉(zhuǎn)一些，再揚(yáng)起頭，是十分不舒服的姿勢。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看不清宋澄的神色。

“你說話?！毖赫f道，“不要讓我猜。”

“……喬喬，”那聲音從薛樅的上方傳過來，“這不是處理事情的方式?！?/br>
“所以呢？”薛樅連呼吸都沉下來，“所以呢，還要我怎么樣?！?/br>
多少年了？他強(qiáng)裝著和正常人一樣地生活，可其實，他根本連房門也不想走出一步。比起傷口的疼痛，被當(dāng)做異類、殘疾，被與“正常人”劃分開來，被區(qū)別對待，才是更加難以忍受的事情。

背負(fù)著對jiejie的愧疚，甚至要感恩這副殘缺的身體。

是將靈魂碾碎的凌遲。

“這樣下去，受傷的只會是你自己?！?/br>
宋澄忍住了去將他抱在懷里的沖動。

其實有很多想要叮囑，比如說和陌生人的爭吵可能會給他帶來危險；比如遇到善意的時候應(yīng)該試著不要推拒；又比如說，在人群中孤立無援的時候，不要顯得那么挑釁，這樣會讓他陷入不利的境地。

他想說的很多，甚至忍不住想要開口斥責(zé)薛樅。

可當(dāng)他看到蜷縮在地面的薛樅，渾身都扎滿了拒人千里的毒刺，卻又處處都坦露著無人能撫平的傷口，心中一痛，終于還是什么也說不出口了。

宋澄去旁邊的藥店買了藥，想將薛樅帶去車上包扎，卻被薛樅拒絕。

他只能將薛樅推到路邊的樹蔭下，蹲下身體，幫他消毒，小心地涂抹藥膏。

薛樅注視著他的眼睛，從里面清晰地看見自己，他被包裹在這樣痛苦不堪的眼神里，凝固成一枚僵死的琥珀。

宋澄將他不配合的雙手按住：“喬喬，聽話?！?/br>
薛樅閉上眼睛，他忍不住要將鋒利的言辭對準(zhǔn)這個為數(shù)不多的知情者：“連你也和他們一樣，在同情我？”

宋澄沒有說話。

“憑什么？”薛樅冷聲，“憑什么只要有人表現(xiàn)出假惺惺的關(guān)心，我就一定得接受？然后呢，來襯托出他們——你們的善良和同理心？那不如都來和我交換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