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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足足有幾十萬人,像這種暗地里給人辦事的狗腿子不知有多少。老船工邊說邊打量,卻發(fā)現(xiàn)孟戚墨鯉似是不為所動,而那車夫打扮的小子撇了撇嘴,神情譏諷。老船工眉毛皺成了一簇,心中把何耗子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硬撐著氣,朗聲道:“如今為了諸位,算是狠狠得罪了查爺,人也不敢留在原處,怕他亂叫亂嚷,害得碼頭上混飯吃的兄弟們倒霉。等會兒下船,這人就送給你們了,愛帶去哪兒便帶去哪兒,不管殺了埋了扔了,小老兒都不知情?!?/br>“老人家言重了?!泵掀菔樟撕扇~糕,取下戴著的斗笠。他的面容露出來,老船工先是睜圓了眼,隨后神情愈發(fā)難看,暗罵何耗子拎不清究竟招惹的是何方人物,這麻煩估計是甩不脫了。墨鯉把孟戚按了回去,不讓他說話。想要把事情問清楚,墨鯉覺得這活兒還得自己來。“如您所言,都是湊巧,恰好趕到了一塊?!蹦幏啪徴Z調(diào),似不經(jīng)意地說,“老丈的船停在這里,外面的幾位兄弟也收拾了家什,想來是早有準(zhǔn)備,不愿在這片碼頭待下去了。”不管查爺還是他們這輛馬車,都是無意間卷入了這群苦力的“潛逃”計劃。苦力,就是賣力氣吃飯的人。這處不能待,就去別處,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何耗子這幫人卻要偷偷摸摸,瞞著所有人跑路,這里面就有問題了。墨鯉雖然揭穿了這件事,可他神態(tài)也好,語氣也罷,都像是與老船工談瑣碎家常般平和,不會令人感到半分不悅。這從老船工皺緊的眉頭就能看出,錦水先生在旁邊暗暗稱奇,隨后他想到墨鯉上門求銀針,自己起初也沒好聲氣,最后不知怎么著就把針賣了,還覺得這位大夫為人和氣,頗有幾分好感。“……”錦水先生打了個冷戰(zhàn),不敢再想。墨鯉接著問道:“查七來堵馬車,我聽外面那位何兄弟說,查七這些日子已經(jīng)在渡口碼頭抓了不少書生,可有此事?被他們帶走的人呢?”老船工抽了一口煙袋,掀著眼皮道:“這事,你該問他了?!?/br>煙鍋袋子指著錦水先生,后者靜默一陣,苦笑道:“你……你們被查七這群人看到了臉,除非永遠(yuǎn)不回太京,否則會有大禍臨頭?!?/br>書生說著,起身一個團(tuán)揖,愧然道,“本是丑事,亦羞于提及。而今若繼續(xù)隱匿,唯恐諸位因不明事情始末,遭那魚池之殃,便請諸位勉為其難,姑且一聽了?!?/br>***錦水先生本姓賀,他只說姓,沒報名。賀家祖輩行醫(yī),有一手針灸、正骨的工夫,雖說不上是名醫(yī)神醫(yī),但是在所住的坊間也算小有名望。賀生并非是對行醫(yī)診病沒興趣,而是自小家中沒打算讓他繼承祖業(yè),他少年聰慧,讀書很是了得,父輩看到了盼頭,指望他科舉做官。二十來歲,就能寫一手念著通暢舒泰,合撤押韻的八股文章。雖文采稍顯不足,立意不高,但也算是出類拔萃,一路考上了舉人功名。他正待閉門發(fā)奮讀書,揣摩文章,考個進(jìn)士金榜題名光耀門楣時,楚朝亡了。太京血流成河,許多百姓死在混亂之中。賀生父祖皆死,他心中懷恨,也不肯做齊朝的官,考齊朝的功名。因家徒四壁,無以謀生,就只能代人寫書信,加上制針賣針。這般安安穩(wěn)穩(wěn)過了數(shù)年,不想禍從天降——“有人網(wǎng)羅了一群沒有繼續(xù)考科舉的讀書人,威逼利誘,乃至強(qiáng)行擄走,也不為別的,就是科場舞弊,為一些人冒名代考?!?/br>錦水先生咬牙道,“我們這些人,有的是因為改朝換代的時候,三代之內(nèi)的親族獲罪,奪了功名名,有的是當(dāng)年齊帝殺入太京時,混亂里落下了殘疾,乃至家中無錢,親族重病等等。”“如何冒名代考?”孟戚詫異地問,“楚朝不是已有規(guī)定,進(jìn)科場考試時,除了搜查夾帶,看畫像之外,還令同鄉(xiāng)之人一起入內(nèi),令士子大聲報己之名。秀才以下倒也罷了,凡考到了舉人,哪個沒有同窗,要如何冒名?”“吾等拿寫有自己名姓籍貫的號牌入內(nèi),各自入內(nèi),等開了考,寫完了文章,寫的卻是旁人的名字。那些人交的考卷,寫的是吾等之名。”錦水先生神情沉痛,雙手緊握。陸慜瞠目結(jié)舌。孟戚搖了搖頭。吏治也好,舞弊也罷,總有數(shù)不清的空子鉆。縱然前面補(bǔ)過,后面又出現(xiàn)新的裂隙。“這般做法,能用一時,卻用不了一世?!泵掀輷P眉,特意給墨鯉解釋道,“這文章必定是寫得不上不下,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太好引人注目,太差不一定能考上。這還得代考的人寫文章是有這等水準(zhǔn),需知就連考上的進(jìn)士自個兒,匿名答卷混入下一科考,都未必能中?!?/br>錦水先生苦笑道:“不錯,所以能代考會試的,只有我一個,他們主要還是在鄉(xiāng)試那兒動手腳??忌狭吮闶桥e人,花錢使銀子就能外放做官了。齊帝陸氏,武人出身,雖然擺著禮賢下士的樣子,可他沒法出科舉考題,也不關(guān)心一甲之外的人寫的文章,鄉(xiāng)試連解元的卷都不看。主考官不是年年相同,齊帝對臣子有防備之心,不讓他們年年都有門生。這卷面的字寫?zhàn)^閣體,想按照字跡辨認(rèn)出問題,還不如根據(jù)文法習(xí)慣呢?可即便如此,快十年了,也沒有考官辨出某年的二甲,與某年三甲的文章,像是出自一人之筆?!?/br>他等得絕望,又無力掙脫。“因貪生怕死,未有破釜沉舟之心,這些年日子過得渾渾噩噩。這街面上的人,譬如查七,早早就識得了我們。在太京府衙,我們還有一筆筆欠條白條,是各種借口捏造的債務(wù),所以住在家中,還要被保甲鄰里監(jiān)看,不許跑了……”錦水先生喃喃道,“還有更倒霉,直接被拘在他們備好的院子里,好吃好喝,不準(zhǔn)出門。我費勁搭上了風(fēng)行閣,起初只想借著寫話本的機(jī)會,把這事捅出去,可是風(fēng)行閣聽了之后,根本不當(dāng)回事。這些消息直接就能買到,只要有人問舞弊之事,就能得到詳盡消息,結(jié)果呢?無人關(guān)心,無人查案,無人追究……”何耗子在艙外伸著腦袋,船槳拿在手里一動不動,應(yīng)是偷聽對話到忘了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