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是墨鯉，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你都逼宮謀反了，會對朝政一無所知？難道沒有想過成功之后如何收服宰輔們？”

陸慜神情微妙，孟戚看出不對，詫異地問：“真的沒想過？”

“……”

陸慜尷尬地轉(zhuǎn)過頭。

從前二皇子覺得有太子在，登基這碼子事反正輪不到他。后來太子病重，二皇子只想著孤注一擲，能不能弒君最重要，朝臣什么的再說罷。

特別是找到了青烏老祖，這位自稱天下一高手的老道，陸慜更是信心十足，自認只要有了這位高手保駕護航，弒君后借機掌握兵權(quán)，誰敢不服？

為了掩蓋自己的錯誤，陸慜老老實實地坦白道：“我方才覺得皇兄不會放過張相。”

“哦？”

“皇兄登基之前，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宮同知與劉將軍就在查張相的挾勢弄權(quán)的證據(jù)，雖然結(jié)果如何我并不知曉，但是登基大典上，張相直接告了假，這就很反常了?！标憫O一本正經(jīng)地細數(shù)起來，“除非真的起不了身，否則這樣重大的日子，哪有不去的道理。張宰相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皇兄要對付他?！?/br>
“有點意思，然后呢？”孟戚繼續(xù)問。

二皇子撇嘴道：“還能有什么，文臣的老一套唄？我以前看都看膩歪了，上書請辭，按照慣例，皇帝必須得挽留。估計這是張宰相的試探，他想看我大皇兄究竟掌握了多少證據(jù)，再顯擺一下自己的本事，半個朝堂都是他的人……張相根本不想辭官，這其實是威脅！哼，他錯看了我大皇兄，大皇兄可不會受他要挾，也不會讓他辭官回鄉(xiāng)，現(xiàn)在不動手，定是為了把張相的黨羽捋個清楚。到時候殺雞儆猴即可，張相的門生故吏能為了權(quán)勢依附，自然也會為了權(quán)勢背離。今日過來參加什么文會的，我看都是傻！”

孟戚挑眉，他十分意外，幾乎要對陸慜刮目相看。

他用傳音入密對墨鯉說：“陸慜好像變聰明了，或許是跟六皇子打架打通了哪根筋?！?/br>
“若是腦中經(jīng)脈堵塞，這人不是癡傻就是癱瘓，不是陸慜這般……”

孟戚立刻改口說：“大約是經(jīng)歷了這一番波折，又被迫出京離開他皇兄，讓他肯多用腦子了，所以看著比六皇子順眼多了?！?/br>
墨鯉心道，如果不順眼，陸慜根本不可能待在這兒。

換成畏畏縮縮，背地里打小算盤的三皇子，或者性情乖張的六皇子，別說拿一百兩銀子要求弒君，就算給一千兩孟戚可能都不會看一眼，更別說把人帶出皇宮了。

銀子都不收，后面的事也都不存在。

現(xiàn)在這輛馬車上有陸慜的位置，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陸慜的表現(xiàn)沒有任何“不順眼”的地方，于是再受陸忈所托，就不吝舉手之勞，把二皇子一起帶上了。

——反正只是出京，到了地頭，自有陸忈派出的人接應。

“陸慜要是保持這個勢頭，凡事都他多看多想，再發(fā)奮讀書，沒準再過幾年，就能勝過他弟弟陸惪，讓陸忈把皇位傳給他。”孟戚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墨鯉欲言又止，他想說太子不一定能活那么久，又想說陸慜剛才想得那么透徹，都是因為事關(guān)太子，事?lián)Q到陸慜自己頭上，可能就沒有這份機敏了。

但墨鯉轉(zhuǎn)念一想，孟戚經(jīng)歷過的事比他多，看人也比他準，陸慜或許真的有那么一天呢！

畢竟人都會變，尤其現(xiàn)在陸璋死了，這意味著壓在這些皇子頭上的陰影不復存在。

“如果陸慜想要回太京，回到他皇兄身邊，就必須發(fā)奮圖強，成為人上之人?！泵掀萋朴频卣f，“我原先還準備提醒他，現(xiàn)在看來這個道理他是懂的?！?/br>
墨鯉深深地看了陸慜一眼，同情道：“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br>
“再不容易，也只能如此，因為一條途徑能夠?qū)崿F(xiàn)他心中所想?！?/br>
不單單是輔助陸忈，作為皇子，陸慜也是有野心的，至少他不愿意把皇位讓給另外兩個弟弟。無論在陸忈生前還是死后，二皇子都不會真的為了皇位跟他兩個兄弟自相殘殺，這會讓他覺得沒臉在地府見兄長。

孟戚之前是不清楚他們兄弟間的事，現(xiàn)在旁觀者清，已經(jīng)能夠隨口說出陸慜的心思了。

墨鯉輕嘆一聲，低語道：“陸慜倒是能看清他的路怎么走，可這天下真正的出路，卻不知在何方?！?/br>
太子壽數(shù)無多，無力推行新政，也不能讓齊朝煥然一新。

——他們來太京一遭，似乎什么都沒能改變。

墨鯉看著車窗外熱鬧的景象，隱隱感受到了孟戚心中所想——只愿太京百姓年年猶如今日這般，輕車出行，不負春景。

旁的都是奢求。

“大夫無需煩憂，所謂的出路，或許就如同我們眼前這條，只是被堵上了。當真磕磕絆絆地等著走下去，一直走，總歸能到渡口?！?/br>
“但愿如此?！?/br>
墨鯉正要再說，忽然聽到后方路上起了一陣喧嘩。

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急著往這邊趕的時候不小心碰擦到了另外一輛低矮的小馬車，后者正有人站在車轅上看熱鬧，忽然遭遇意外，直接狼狽地摔下了馬車。

幸好馬矮車低，車又停著，這才沒摔成重傷。

肇事的馬車卻連看都不看一眼，那車夫徑自吆喝著，強令堵在前面的車挪開。

可路成了這般模樣，權(quán)勢也不好使，馬車最終只能停下，里面的人悻悻地下了車，準備步行前往文會所在。

“兵部侍郎。”陸慜嘀咕。

不止陸慜認識，孟戚看著也眼熟，前陣zigong里常見。

孟戚目光一閃，悄悄凝起內(nèi)力，隔空戳了一下兵部侍郎家拉車的兩匹黑色駿馬。

“哧！”

一陣令人掩鼻的臭味彌漫開來。

孟戚愣住了，他只是想讓那兩匹馬原地蹦跶兩下，讓下車的兵部侍郎也摔跌一跤，結(jié)果這位侍郎家的高頭大馬，不知出門前吃了什么，原本就打算排泄，現(xiàn)在受這股內(nèi)力一激，竟然直接丟了一大堆馬糞。

墨鯉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改換內(nèi)息。

陸慜就只能像附近的人那樣掩住口鼻。

最倒霉的人還是兵部侍郎，他被臭氣熏了個正著，而馬糞堆積在馬車四周，一時之間他既不能下車，又無法躲避這股惡臭。